所以他在长安那段时间和这些人基本不怎么走动。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理解,直到老张这会说了“中隱”这个东西,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些人都是这“中隱”思潮的信徒啊。
老张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他窥见了这个时代士大夫阶层那光鲜外表下的腐朽与病態。
是的,这些人都病了,或者说这个时代病了。
大唐,不是亡於外敌,不是亡於藩镇,而是从根子上,就已经被这些精神上的蛀虫,给蛀空了。
那边张龟年说的更多了:
“其实这种中隱之思也是有现实原因的。”
“盛唐之前,士大夫们还是普遍尚实事,所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或如『忘身辞凤闕,报国取龙庭”,壮志豪情,不落於人。”
“可安史之乱以后,世风日坏,有藩镇割据,党爭相伐,宦官弄权。为官者再想做实事就太危险了,动輒就是身败名裂,性命难保。”
“而且对於普通士大夫而言,也是上进无门,中央官职被世家大族垄断,地方职权为藩镇牙兵占据。是进则无门,退则不甘。”
“完全归隱山林,则需放弃俸禄,忍受清贫,当年孟郊搬家,都要借车载家具,家具少於车,清贫至此。”
“而留在朝堂,则需周旋於纷爭,违背本心,可一旦真的直言进諫,那又离祸不远。”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大夫们从追求建功立业转向求身心安寧,对兼济天下已不再执著,而是更看重独善其身,只维持一种体面有尊严的生活就行。”
“所以这才有了身仕心隱的中隱。”
“他们隱於閒官,事务清閒,俸禄优厚,地处繁华而不喧囂。不执著於功名利禄,不纠结於荣辱得失,以閒情对抗俗务,蔚、品茶、读书、宴饮、写诗。”
“可讽刺的是,这些人越不执著於功名利禄,反而官就做的越大。越为中隱,就越是士名鹊起,朝廷就越是给他们升官。”
“而素有诗佛的王维就是这样,所谓终南捷径,就是如此。”
“如果那些从盛世遗留下的士大夫们还是有这样纯粹的中隱之思,那到了本朝,几乎都是一群尸位素餐,又博取清名的蠹虫了。”
“是以,朝上诸公紫千红,可最后百无一用。”
张龟年一口气说完这些,可见往日就对这种好名懒惰的士大夫们,怨念颇深。
赵怀安彻底明白了,他望著在场的幕僚和保义將们,说道:
“我很不喜欢这种人,拿了钱不办事!这种人是最坏的!”
“我保义军藩镇之內,绝不容许有这等『中隱』之官的存在!”
他看著张龟年和身边的袁袭等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管他出身如何,学问多高,品行多清廉。在我这里,为官者,只有一条標准,那就是能做事,肯做事,做得成事!”
“不能为百姓兴利除弊者,便是庸官!”
“不能为我守土安民者,便是废官!”
“庸官、废官,在我治下,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我滚蛋!”
“这官他不好好做,那就有的是人想做!”
这番话,掷地有声,不仅是说给张龟年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幕僚,乃至未来將要投奔他的所有人听的。
他赵怀安的藩镇,要建立的是一套全新的、以“实用”为唯一標准的用人体系。
这里,不需要清谈客,不需要山水画家,只需要能吏、酷吏、能臣!
於是,接下来,赵怀安就对候立的刘威作如下令:
“你去將那个严军判给拿了,抄家。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刘威抱拳:
“喏!”
隨即带著甲兵直奔东面官坊。
郑的离去,並未在庐州城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对於普通百姓而言,刺史大人换了谁,似乎並没有什么不同。
但接下来几天,赵怀安以雷霆手段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却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天,是真的变了。
首先,是人事上的大换血。
原刺史衙署內的所有曹官、吏员,全部被集中起来,由张龟年和袁袭亲自进行甄別考核。
考核的內容,不问出身,不看诗文,只问三件事:
你本管现在负责何些事务?去年事务实际结果如何?今年你对此作了那些工作?
凡是对答如流,对本职事务了如指掌者,官升一级,委以重任;凡是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者,当场罢黜,勒令回家。
仅仅三天时间,庸人裁汰,司曹一清,整个庐州衙署的办事效率,便焕然一新。
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清谈客被扫地出门,取而代之的,是一批精明强干、熟悉庶务的实干派。
而神奇的是,当衙署內八成人都被清理掉后,原先赵怀安还觉得衙署会停摆,所以都准备从光州那边调拨一批干吏过来。
可结果是,庐州衙署竟然还是运转如旧!
这真是让人晞嘘啊!
其次,是经济上的铁腕整治,此时的庐州粮价因为暴雨还有对长江上游草军的恐惧,一直节节攀升。
对此,素来好民的前刺史郑繁並无所动,只看著粮价一日比一日高,而赵怀安入主庐州后,以节度使之名,强令开仓平抑粮价。
同时,刘威率领新整编的庐州都押衙兵,对城中所有囤积居奇的粮商、盐商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抄家。
抄没的粮食和钱財,一部分用於充实军资,另一部分则在城中设点,开仓放粥,賑济那些因战乱和高物价而陷入困境的贫民。
这一手“杀富济贫”,虽然引来了庐州豪商们的恐慌与敌视,却在最短的时间內,为赵怀安贏得了底层百姓的拥戴。
对於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穷人来说,谁能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谁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至於郑刺史?他是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对庐州地方武装势力的整合与清剿。
这才是赵怀安要控制庐州所要面对的最核心问题。
对此,赵怀安是这样做的。
他令人给三山党、三河党都发了一份令书,勒令他们於三日內赶赴州府,听调。
三日不至者,以乱匪相论!
而这四份令书送到三山和三河四个地方后,各自反应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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