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艾德尔缓缓起身,脸色如铸铁,声音压着情绪,低沉如锤落命纹石:
“他们不是反抗。”
“他们只是在请求一句承认。”
“他们穿着编号,不是为了颠覆,而是想用一身编号,换回一个军名。”
奥利昂看他,嘴角缓缓勾起,眼中尽是冷笑与讥诮:
“军名是留给战死之人的,不是给叛徒的工具。”
“你太沉溺于你那套‘军魂浪漫’了,艾德尔。”
“帝国的秩序不靠你那几个被淘汰的老兵维持,他们已经过期了。”
说罢,他转身,对身旁的随军侍从下令:
“调遣贵族议会警卫军,随我前往军政广场。”
“我将亲自宣布——编号驱离令。”
艾德尔脸色瞬间一沉,猛然踏前一步:
“你无权发布此令!”
奥利昂头也未回,只留下一句字字如刀:
“我是皇长子,纯血命纹承继人。”
“在这王都之中——我就是律。”
他的披风随之拂动,如同王权自身张开的旗帜。
艾德尔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寒光如夜锋,指关节已攥得发白,最终一字一顿:
“你会后悔的。”
—
广场之上,编号者仍站立如林。
他们不语,不动,不屈,像从时光深处走出的雕像。
市民潮水般汇聚,已蔓延至三条街区外。有人站在房顶远望,有人跪在碑下低祷,
还有孩子捧着爷爷的军牌,小声念着那串数字,稚嫩地模仿敬礼动作。
就在此时,一道金红色骑兵列阵自王都大道穿过,马蹄重重落地,像雷霆滚入心脏。
奥利昂到了。
他立于广场高台之上,身披日曜徽章,金发在晨风中扬起,身姿挺拔,如同神明在审判凡人。
他的身后,贵族警卫军列阵,整齐如墙,手持火枪、命纹爆弹、精神压制卡器,一切就绪。
奥利昂缓缓抬起下巴,声音清晰传遍全场:
“你们,必须退场。”
“你们不是军人,你们是奴隶。你们的所有权——现在属于贵族。”
“你们曾起誓,将你们的血、你们的自由、你们的灵魂,献给王室。”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那一排沉默的灰袍:
“而现在,你们背叛了秩序,扰乱了城市结构,撕裂了帝国的脸面。”
“你们不是烈士,是遗物。”
人群哗然,却还在克制。
这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缓缓走上前,拄着拐杖,步履摇晃却坚定。
她站在广场中央,抬头直视奥利昂,声音发颤:
“我儿子就在这里。”
她转身,手贴上其中一位编号者的肩膀,泪流不止:
“他是我生的,是我教他走路、亲手送去军营的。他写信告诉我他剿灭了海盗,获得了表彰。”
“现在你告诉我——他不是军人?”
奥利昂眼神一凝,冷冷答道:
“若他真是军人,他就该死在战场上。”
这一句话,如同火星落进干柴。
一瞬间,广场如坍塌的堤坝,沉默被彻底撕裂。
一声尖叫划破空气,一块石头飞向高台,被士兵挡下。
紧随其后,是瓶子、鞋子、破旧的祷文卷、碎裂的墓志石、甚至是一张烧毁过半的命纹记录卡。
编号者没有动。
他们仍站着,不言不语,但那一排沉默的背影,如千斤石锤,砸在愤怒的心头。
人群终于怒吼:
“你不是皇子——你是屠夫!”
“你连我们是人都不认,我们还凭什么认你是王?”
“鲸墓是你埋的坟,现在,它翻起来咬你了!”
士兵开始紧张,警卫统领低声请示是否可以启动精神压制装置。
而奥利昂,在高台上冷笑。
他高举佩剑,一字一顿,宣告道:
“警卫军,出击。”
“让他们明白——血统之下,命不是平等的。”
他猛然拔剑,剑光寒冷,直指人群:
“编号者——不配拥有名字。”
而这一句,成为燃烧王都最后的火星。
城市,被引燃了。
火焰,轰然爆发。
有一只手,扑向那条被踩在灰尘里的“编号迎归布”,将它从泥泞中拉起、点燃。
下一刻,有人冲破封锁线,有人将倒地的警卫盾阵掀翻,有人用手中的火把,把早该烧掉的愤怒点燃在广场正中。
火光在编号者的身后升腾,像某种即将撕破天幕的象征。
他们终于——迈出一步。
没有怒吼。
没有复仇。
他们只是,将手搭上彼此的肩膀,像曾经在战壕、军港、深海甲板上那样,围成一个战士的最后防御圈。
“不是反叛。”
“是——军名回归。”
这一句话,如利刃划破帝国的密封档案,让埋藏多年的真相,露出血色。
火焰蔓延,怒潮呼啸。
当奥利昂高举佩剑、下令全线镇压编号者的那一刻,他仍坚信自己握有胜局。
他相信贵族的军队、王室的命纹律令、信仰的绑定卡册。
他相信制度的“自然权威”,可以碾碎这些只剩编号的“半人”。
他以为,这些编号者不过是几块回收的沉眠碎片,用几条封印咒令与一纸驱散卡就能收场。
但他错了。
他忘了真正维系帝国前线战力的主干,从来不是身披贵族披风的仪式部队。
是那些被广泛征召、受过正规训练、绑定低阶秘诡卡、真正上过前线的——平民士兵与非贵族军官。
他们和广场上这群编号者,曾穿同样的制服,睡在同一块铁板床上,接受同一个教官的骂声。
唯一的区别,是这些人被沉眠、被封号,只因为他们“来不及死”,而帝国需要继续粉饰和平。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第七防卫旅副统领。
他本是贵族近卫军体系出身,但当他看见一个编号者被命纹爆弹击倒,鲜血喷涌,在地上挣扎时,他握紧了手中的刀鞘,怒喝:
“他是我战友!是炮火洗礼后活下来的兵!”
他撕下自己的臂章,走出列阵,一步一步站到编号者身边。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一名中层指令系统的命纹士官。
他摘下通讯器,丢在地上,声音压低却刺穿全场:
“我们不是为贵族打仗的。”
“你们把我们当成消耗品,连名字都不肯还我们,还敢自称是‘皇子’?”
他的每个字,都像在击打整座议政塔的权威根基。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三十七支编制。
过半的街区军警分部。
数百名底层士兵,当场熄令。
他们摘下徽章,站进编号者的阵列,没有人号令,但每一个动作都如洪水汇流。
军部通信塔顶端,战术指令灯熄灭。
而继而升起的,是一面由编号者用碎布撕成、血迹斑斑的战旗,在火光中缓缓升起,猎猎作响。
“他们没有背叛。”
“是命令——背叛了他们。”
奥利昂怔住了。
他站在高台上,眼神空洞,脸色苍白,低声喃喃:
“这群人……他们怎么敢?”
“谁允许他们——不听命令?”
近侍满头冷汗,声音发涩:
“殿下……下层军官系统已脱链。”
“他们说……他们不再听从‘王室’。”
“他们要一个答案。”
这一刻,奥利昂忽然意识到,他从未真正理解“军魂”是什么。
他曾以为军人是可以被编码、被接管的系统节点,是绑定了命纹系统的行走兵器。
他不明白——那些身上还带着泥、还残留硝烟味的普通人,是靠什么站着。
他们不是靠编号站着。
他们,是靠彼此记得,自己是谁。
他的剑,本意是镇压叛乱,却在这一刻斩断了军人与王室之间最后一根纽带。
当艾德尔赶到广场,火光照亮他未扣紧的军袍,他看见了血、火、碎裂的命纹驱控器,撕裂的旗帜。
编号者已不在列阵,而是行动。
有的冲破警戒线,反击散开的贵族卫队。
有的筑成人墙,护住广场上的平民、军属与老兵。
有的人,拾起落地的老枪、斧柄、火把,眼中映出焚城的轮廓。
这不是叛乱。
这是一场战争记忆的苏醒。
是一群本已沉眠的人,被再度唤醒——不是为了服从,而是为了完成。
艾德尔大步上前,喊破喉咙:
“够了!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我会担保你们的军名,我会申请你们的身份恢复权限!”
“但求你们,现在停下——别让同袍的血,再流在同袍手中!”
但没有人听。
不是因为不信他。
而是他们太久没有被信过了。
他们只知道,现在不站出来——他们永远不会再被看见。
他们不是士兵。
他们是被编号的幽灵。
是这座城市长夜沉默里,被迫沉睡太久、如今再也不愿闭眼的人。
就在这时,贵族区街口方向,传来震耳的爆炸声。
是某处庄园内,沉眠者暴动被粗暴清除,引燃了地窖火油库。
巨大的爆焰撕裂街区墙体,黑烟升起如鲸墓张口,警报在王都上空齐鸣。
教会、军政、舆情三塔信号——全面断链。
王都防卫系统,崩溃。
艾德尔望着这场即将吞没一切的火海,眼中布满血丝。
他不是没有权力。
他只是——来晚了。
他不是没有威望。
他只是——抵不过整个城市集体压抑三年的哀嚎。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他能调停的夜晚。
他不是统帅,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个目睹失控的见证人。
一个被时代,推离舞台中央的——多余角色。
他缓缓收回高举的右手,喃喃低语:
“记住这个夜晚。”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火光照亮整个广场。
编号军人与现役平民军人并肩列阵。
城市街头,火把被点燃,孩子们在砖墙上写下一个个旧军名,母亲用炭笔描下编号。
没有人再听命。
只有人——终于听见了鲸墓低语中,被吞没的名字。
“当城市不再等待命令,
它就学会了自己动手命名。
那些名字,
是火焰,是军魂,是不愿再被删去的你。”
——《鲸墓哀歌·第六夜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