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谢谢”落下时,走廊上方昏黄的灯忽然微微一晃,
仿佛整个秘骸之城的空气中,被灌入了一线久违的温度。
林婉清低头将笔记本重新系好。她恢复成了那个一直跟在队伍后、用笔记默默记录一切的她。
但她眼神变了。
那不是“观察者”的距离感,也不再是“记录者”的客观。
而是“同一段旅程中的一员”的参与。
她在参与,成为他们剧本的一段,而不是试图站在页外解读。
司命轻声落在她身侧,步伐依旧不快。
他沉思片刻,忽然低声问道:
“你刚才说的‘人格熵爆发’……有没有一种可能?”
林婉清转头,眼神中带着警觉。
“什么可能?”
“我们都默认星灾是一场结果。”司命缓缓道,“一场无法控制的、不可预测的精神坍缩。”
“但如果……它不是结果,而是——可以被预测的机制?”
他的话让所有人脚步一顿。
格雷戈里微微睁眼,像是被戳中了某种深藏的记忆,盯着司命,没有说话。
“换句话说,”司命继续,
“如果星灾不是神的启示,而是‘人格剧本替换系统’的最终版本……那我们就不是等待升格的选民,而是——”
“模型。”
林婉清几乎下意识接上。
“如果是这样,那星灾不是裁判,是算法。”
“不是失败的代价,而是流程的下一阶段。”
她脑海里飞快构建结构图,意识到自己的“结构性扰动模型”在这个假设下产生了全新的延伸可能。
“那它就不是不可控的。”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清晰的锐意,
“就像心理结构模型里定义的‘投射-反馈-自我识别’闭环。”
“如果我们能在崩溃前,把投射的外部冲击视为信息输入本身——我们就能‘掐掉错误剧本’,强行构建一个‘我们认可的自我剧本’。”
司命轻笑。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反过来,靠自己写的剧本,把星灾的下一步,堵住。”
他回头,目光落在众人脸上。
“不是靠卡牌,也不是靠命纹。”
“而是靠我们,活着看完的那部分自己。”
众人沉默。
星灾还未结束。
可他们,终于写下了自己的人设。
走廊深处仍沉默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轻轻踏在光滑地砖上,仿佛连回音都小心翼翼。
林恩忽然开口,声音并不高,却清晰得仿佛掀开了脑海中一个被标记又尘封的档案页:
“你是说……给自己建立‘人格锚点’?”
司命轻轻打了个响指,嘴角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对,就是这意思。”
“你不是刚才也说了吗?‘我是谁’,是每一个人精神结构的中轴线。”
“那么,如果我们知道星灾是一场‘自我剥离’式的认知试炼,
那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提前植入一个超强的‘自我叙事核’?”
“就像一根钉子,钉进你自己的意识深井里。不论风怎么吹,火怎么烧,它钉在那里,就永远拉着你不散。”
他抬头,视线投向段行舟:
“比如——‘我是段行舟,我是一名物流司机。我来这座城,不是为了找人,也不是为了逃亡。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究竟能走到哪儿。’”
“这不是口号,不是咒语,更不是给别人听的。”
“是——你对自己的定义。”
“你不靠理智之星,不靠卡牌系统——你靠的是这句话活下来的。”
他转向林恩,眼神柔和下来,却依旧锋利如光:
“‘我是林恩,我来自灰塔。我爷爷教我识星图。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能倒。’”
“星灾再怎么改写命运,也不能改掉这句‘你给自己的剧本’。”
最后,他看向林婉清。
“你呢?”他说得很轻,“你知道你的那句话。”
林婉清垂下眼,像是在从记忆深处捞出某句被灰尘掩盖的语句。良久,她轻声说:
“我是林婉清,一名心理学系学生。”
“我妈叫我婉婉。”
“我在这个世界被叫错无数次,但我知道,从我六岁那年起,我就是婉清。”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竟无一人接话,仿佛那一刻,空气本身都接受了这句话的“合法性”。
那就是她的锚。
那一刻,她不是某个术式边缘的记录员,也不是非战斗力的跟随者,而是,真正写下自己台词的人。
司命笑了,笑容不再是他那种吊儿郎当的口吻,而是带着一种——赌徒下注后的坦然。
“这就是我们的锚。”
“星灾,不是只有神才能通过。”
“人也能。”
“只要你清楚地写下‘你是谁’,并把它钉进你意识的最深处。”
这场对话落下帷幕,但它没有被走廊吞没。
它像一颗悄无声息的石子,悄悄落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引发了不同节奏的涟漪。
他们没再说话。
可每个人走路的步伐,似乎都比之前更稳了些,更沉了些。
林恩紧紧握住袖口中那张爷爷写下的残缺星图,段行舟轻轻抬了抬肩上的背包,
格雷戈里再一次低头闭目,但嘴角,那道若有若无的微笑,还在。
而司命,他依旧笑着——但他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清明。
林婉清默默跟在最后,双手紧紧抱着笔记本,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但她知道——
从此刻开始,她不再只是一个跟着队伍前行的观察者。
她,已成为“路径上的一员”。
——
走廊尽头的灯光亮起,亮得格外柔和。
医院惯有的冷色荧光从天板与墙缝的微型符文通道中渗出,
像是某种沉默的警示,又像是某段语义还未被表达出的句首引子。
一道淡金色边缘的门悄然滑开,门板表面如同玻璃般平滑,反射出模糊的脸影,门中央的铜牌缓缓露出名字:
【第五疗程·语言康复中心】
门口旁的系统显示屏启动,文字刷刷亮起,如从病人口腔深处爬出的录音带缓慢播放:
【即将进入“语言康复阶段”】
【请所有患者听取新规则】
【当前禁令更新】:
【禁止使用第一人称主语】
【包括所有语言形式中,“我”的变体及自我代词】
【若违规,将触发语言反噬——“意义崩解”】
霎时间,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字节。
不再是沉默,而是——无声的断语。
司命低声吹了个口哨:“这次……有点意思。”
林恩眉头紧锁,语气冷静中透着紧绷的警觉:
“语言剥夺,是认知剥夺的前奏。”
林婉清缓缓开口,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稳得像石碑:
“这一次,他们不是让我们保持沉默。”
“他们是想让我们,连‘承认自己存在’的语言,都说不出来。”
她顿了顿,语气更低:
“如果我们不能说‘我是谁’——那么,再走几步,我们就会真的不再是‘自己’了。”
门缓缓开启,一阵淡淡的清香随气压涌出,仿佛某种“无声的洗涤剂”。
那是接下来的舞台。
是神明剧本中,最残酷的一页:
「说出‘我’,就不是我。」
「在他们不许你说‘我’的时刻,
你得靠别人——
记得你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