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八十岁老妇顶著十六岁的如娇,愚夫愚妇们依旧趋之若鶩!”
“哪怕妙龄少女顶著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谁又愿多看她一眼?!”
“皮囊而已!竟执著於此?大贤良师,你也不过如此!”
“东西既已到手,还不滚?!”
她猛地收声,身形在枝头化作一道拉长变形的影子。
梁进的声音仿佛无意穿透夜风:
“莫非,是担忧你那戊墟魔君撞见?”
巫灵猛地爆发出一阵悽厉刺耳的长笑,如同碎裂的琉璃刮擦石板:
“嘻嘻嘻!吾王若在—.”
她笑声骤停,语调变得无比森然:
“你以为,我会有閒情逸致陪你在这死人堆里废话?!”
她修然侧头。
那双隱藏在面具后、已然非人的视线骤然刺向墙角强撑半跪的凤舞!
“瑶水那个蠢如豚的妇人!优柔寡断!在她还在差遣你等前来刺探虚实时!”
“吾王早已亲率鸦军突袭梧酈!”
“此刻,恐怕早已踏平梧酈!”
“你那所谓的玄凤宫闕,早已在吾王足下化为焦土!”
肆意的狂笑如同地狱恶鬼的嘶鸣。
巫灵的身影条然融於月光下的暗影之中,再无痕跡!
墙角处的凤舞,如遭九天惊雷轰然劈顶!
她体內强行压制的重伤骤然爆发!
“噗一一!!!”
一口蕴含著碎裂內臟残块的精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冰冷的断骨碎砖之上,炽热腥红!
她的瞳孔放大到极限,几乎要裂开!
恐惧、绝望、天塌地陷的茫然瞬间吞噬了她!
“呢·啊!”
她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不成调的嘶豪,双手死死抠进冰冷坚硬、布满粉末状骨碎的地面!
梧酈!那是她誓死守卫的家园!她的族人!她的信仰所在!
巫灵之言,如同剧毒的匕首捅入了她最后的心脉!
她硬生生將自己如破布袋般的身体一寸寸撑起!企图站立!狂奔!
哪怕爬!也要爬回梧酈!
又是一口鲜甜腥厚的血涌上喉咙!
她重重砸回地面,眼前骤然一片模糊的墨黑!
完了梧酈.母神.无尽的绝望彻底吞噬了她!
嗒·
一双沾满尘土、绣著暗金色古老符纹的靴尖,停在了凤舞模糊的视野前。
“你我相逢同行一路,虽是各有所图—”
梁进清冽如冷泉的声音,穿透凤舞耳中无尽的轰鸣,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投下一片诡异的寧静:
“总也算是,一番缘法。”
他蹲下身来,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两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
瓶颈处用粗糙的麻绳繫著,隱隱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逸冷冽,与这血腥污秽之所格格不入。
“这是我太平道的治病符水,对於疗伤亦有奇效。”
他將两个小瓶放在凤舞眼前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伤势过甚,即刻服下,或可一搏生机。”
凤舞眼神涣散,却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挣扎著拒绝,声音嘶哑破碎如裂帛:
“走!”
“大贤良师—別別管我们—”
血沫不断从她嘴角涌出:
“快快走回瑶水·”
她试图伸出手想去抓梁进的袍角,那手却只是虚弱地、徒劳地在尘土和碎骨里颤动,根本抬不起来:
“稟告—告女王—梧·—
“救——梧悟丽—”
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她体內残存的最后生命力!
梁进俯视著她那双被绝望与求生欲撕扯的眼眸,声音无波无澜:
“还不明白?”
他捏起一个瓶子,轻易地拨开瓶塞:
“我,並非瑶水女王之人,我跟你们,只不过是恰巧遇到而已。”
“你们南州的纷爭他伸出另一只手,动作不算温柔地捏开凤舞因绝望而紧紧咬合的牙关:
“於我,並无半点相关。”
冷冽的符水猛地灌了下去!
带著一股奇特的、仿佛渗透灵魂深处的冰寒清泉气息!
他又转到燧炎身边,如法炮製,將另一瓶符水灌进这壮汉毫无知觉的喉间。
符水下肚,燧炎甚至无意识地呛咳了一声。
“你—”
凤舞被灌药弄得剧咳不止。
但那冰冷符水入腹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舒缓之感竟奇异地从几乎碎裂殆尽的经脉深处弥散开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弱力量悄然滋生!
她惊地看著自己颤抖的手。
那先前如同灌满沉重铅砾、断裂般剧痛的手臂,竟然已经能被她自行举起!
她甚至一把抓住了梁进那略显陈旧的黄色袍子下摆!
“我—我——”
她的声音混杂著难以置信的虚软与陡然升起的最深惊恐:
“你的药—怎么—”
药效!
这见效的速度!这恢復的力量感!
这绝不正常!
凤舞在南州成长,深知所有超越常理、催伐根本的速成邪丹!
有一种来自焚魂部的“焚心续命散”,服下可使人重伤濒死亦如生龙活虎,血战不退,直至將生命最后的潜力焚烧殆尽!
药力耗尽之时,便是血肉尽焚、顷刻化为灰之刻!
这太平道看似清澈的符水,其恐怖本质,恐怕更甚於此!
代价—需要燃烧什么?寿命?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
“你这药—”
凤舞的声音嘶哑尖利,带著濒死般的惊怖质问:
“到底要用什么来还?”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极致的惊恐与瞬间进发的、夹杂著憎恶的决绝:
“说!!”
她的指甲几乎嵌入自己掌心,牙根咬碎:
“你是不是————我的.—
“血脉·初夜?!”
巫灵刚才已经將凤舞这种特殊血脉初夜的奇特效果告诉了梁进。
对於这种奇特效果,世人难免动心。
要不是梧酈圣女从不外嫁,否则求亲的队伍早就踏破门槛。
而就连那戊墟魔君,不也指定了一定要生擒凤舞,甚至让巫灵將凤舞一路引诱到这魔宫之中,以便夺其初夜。
那是她唯一的资本!也是最大的祸源!
梁进缓缓站直身体。
笼罩在面具阴影下的双眸,骤然变得如万载寒冰!
那目光仿佛实质的利剑,穿透空气直刺凤舞眼底!
冰冷!漠然!
还带著一种被褻瀆后的——.—俯视蚁般的极寒不屑!
“呵—.可笑!”
一声极致冷峭到仿佛能冻结整片废墟的轻笑。
“我辈,视你血脉如土芥!”
话音未落—
刷!
他宽大的黄袍猛地一盪!竟如拂去沾染在衣袍上的一滴微不足道的污血!
凤舞那沾满血污、抓著衣摆的手指瞬间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大力震开!
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眼神惊如凝固的凤舞,也没有多余一字废言。
梁进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扫过远处废墟阴影中探头探脑的那只浑身红毛的玉面火猴。
那猴子如得敕令,哎呀一声怪叫,化作一道赤色闪电弹射而来!
嗖一!
稳稳落在梁进已然抬起的、沾满尘土的肩头。
下一瞬!
梁进脚尖在狼藉的地面一点!
没有罡风爆裂,没有气劲汹涌!
他只是宛如一片被无形力量托住的竹叶,身形在冷月之下陡然拔高衣袂飘飘,黄袍猎猎!
带著肩头那只毛髮倒竖、牙咧嘴的异兽火猴!
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宫殿顶端窟窿外,那一片深邃无尽、埋葬了方才惊天恶战的一墨色苍穹之中!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统治了这座巨大的宫殿。
凤舞证然地望著那破裂巨洞外的漆黑夜空,她茫然地再次举起刚才还痛得抬不起来、此刻却灵活有力的手臂。
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尖锐的刺痛几乎消失?!
她尝试著运转体內那枯竭黯淡的玄凤神力,微弱地竟然运转无碍?!
一股难以置信的勃勃生机,在她那曾如破败陶罐般的身体里復甦奔流!
燧炎在她身边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竟撑著断折数处的胳膊,缓缓地、坐了起来!
“凤——舞?”
他茫然地摸著胸口原本裂开的位置,神情如同见鬼:
“这—我的骨头—?”
神药!
绝对的疗伤神药!
没有任何燃烧生命的副作用!
只有实实在在、肉眼可见、恐怖得令人不敢相信的—生生造化的伟力?!
千金?!万金?!
这种能在阎罗手中瞬息夺回两条命的神药瑰宝,简直万金难求!
那个被她以最深恶意揣测的男人,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將它灌给了两个濒死累赘?!
然后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刚才她那卑劣至极的诬衊—
她紧著衣角,那份名为愧疚的情绪猛然注入心中,使得她的心仿佛被狠狠住!
“是我误会了他!”
“我我竟这般恩將仇报—”
凤舞望著梁进消失的天穹方向,月光映著她满是羞愧的脸颊上。
梁进这一路上並未害她,甚至在被他们拋弃之后,还出手相救,更是赐下神药。
如此厚恩,凤舞不仅没有感激之言,甚至还认为对方图谋不轨,想要趁人之危。
凤舞如此恩將仇报,也难怪梁进愤然离去。
滚烫的热意衝上眼眶!
她猛地一拳捶在自己麻木的腿上!
“大贤良师”
“是我对不起你!”
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迴荡,充满了迟来的、几乎將她压垮的悔恨:
“若苍天有眼,此番让我能活著回去。”
“有朝一日,定然向大贤良师诚恳赔罪!百倍偿还!”
夜色如墨。
凤舞再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神药带来的生机!
她拉起尚在懵懂中挣扎,身体却在飞速好转的燧炎!
两道步履跟跪却决绝的身影,衝出了废墟宫殿,冲向茫茫未知的南疆凶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