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袁易筹谋,重新入朝
翌日,五月二十七。
天色虽未放晴,但已非昨日那般阴雨天,灰白色的云层均匀铺满天穹,偶有微光透出,算是个夏季里凉爽宜人的多云日子。
卯牌时分,林如海穿著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官服,一如往日来到寧荣街郡公府门前,守门的护军早已熟识,恭敬迎入。他逕自穿过庭院,来至“立身斋”东厢。
待到辰时初刻,袁易將林如海请进斋內,为他授课。
今日授课,林如海心中早有计较。
昨日袁易入畅春园,蒙太上皇景寧帝突然垂询,以《周易》发问,考较经义政见。
此事虽属意外,却揭示一紧要关节:袁易既已归宗为皇子,又位列郡公,日后於御前、於各种场合,应对此类突如其来、关乎学问见识之考较,必將成为常事,实近乎“经筵奏对”之体。
“经筵奏对”乃是为天子讲论经史、咨议政事之隆重仪制,最是考较学问根基、临场机变与奏对风度。林如海乃正经科举探郎出身,又曾於翰林院多年,屡次参与经筵,为天子讲史,於此道体会极深,堪称箇中高手。
故而,今日林如海並未如常讲授具体经史条文或政务律例,而是於斋內坐定后,开门见山对袁易道:“四爷,昨日太上皇垂询,虽是祖孙閒话,然其问答之要,已近乎『经筵奏对』之体。此乃日后四爷时常需面对之局。今日,下官便冒昧,与四爷略讲一讲这『经筵奏对』的关窍。”
袁易神色一肃,正襟危坐:“请先生赐教。”
林如海頷首,道:“夫经筵奏对,非惟考较记诵之学,更重在察其识见、观其气度、验其器局。譬如昨日太上皇之问,看似问《易》,实则窥心。应对之道,首重『契合』二字。既要契合经典本义,不敢离经叛道;亦要契合垂询者之深意,乃至契合当下时势,方为圆满。”
他隨即举一例,娓娓道来:“譬如前朝某次经筵,讲官进讲《尚书·无逸》篇,论及君王当知稼穡艰难,恤民勤政。讲毕,当日圣上忽问:『然则,若遇水旱蝗灾,稼穡无收,饥民嗷嗷,朝廷既需賑济,又恐库帑空虚,更忧刁民藉机生事,此当如何权衡?』此问看似超出经义,实则由《无逸》『知小人之依』生发而来,直指现实政事难题。”
袁易听得入神,不由追问:“彼时讲官如何应对?”
林如海微微一笑,露出追忆与讚赏之色:“那位讲官並未惊慌,亦未空谈『仁政爱民』之虚文。他略一沉吟,便从容奏对:『臣愚见,圣上此问,正是《无逸》之要义。知小人之依,首在察其疾苦。灾荒之年,賑济刻不容缓,然须有术。
其一,当速遣贤能干吏为巡按使,分赴灾区,实地勘验灾情,核查户口,以防胥吏中饱、豪强冒领;其二,开仓放賑,宜寓賑於工为佳,或疏浚河道,或修筑道路,使壮丁得食,老弱另予粥米,如此可防惰民生心,亦不废將来之利;其三,严令地方守土之官,安定民心,缉拿趁乱煽惑、劫掠粮米之奸徒,以靖地方。
如此,则灾荒可度,民心可安,社稷无虞。至於库帑,平时自有积贮以备荒政,此时正当其用,岂容吝惜?』”
袁易听罢,道:“此对既紧扣《无逸》恤民之本,又直指现实政务之执行细则,有体有用,既显仁心,更见实干之才。”
“正是此理。”林如海点头,“四爷请看,此奏对之妙,在於『引申有度,切中肯綮』。由经义自然引申至实务,所提策略皆切实可行,非徒託空言。且语气恭谨而自信,既显对圣君之忧国忧民深感敬佩,又尽臣子献计献策之本分。此乃『经筵奏对』之典范。”
林如海深入剖析:“故而为四爷计,日后若再遇垂询,无论出自哪位至尊,首需镇定,细察问话之深意;其次,回答需有根基,源自经典或公认之正道;再次,引申发挥须有见地,最好能关联时务,提出一二可行之议,忌空疏迂阔;末了,態度须谦冲诚挚,言辞需简练得体。如此,方能既显学识,又露才干,更见器宇。”
袁易凝神听罢,觉得林如海此番讲解,將他昨日那场应对背后深层的道理与技巧剖析得明白了,可谓“学以致用”、“应对进退”的大学问。
他对林如海恭声道:“先生今日一席话,令我受益良多,日后还望先生多多教导此中机宜。”
林如海谦道:“四爷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一点即透。下官不过略尽绵薄,將些许经验告知罢了。日后四爷经事渐多,自有更深的体会。”
讲解了一番“经筵奏对”的关窍精髓,林如海正欲停歇,容袁易自行领悟消化其中三昧。
不料,袁易忽然开口问道:“我另有一事,想即刻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讲解一番水利治理之要务?”
林如海不觉微微一怔。
水利之事,虽系国计民生之重,但袁易在这般讲授经筵奏对的间隙忽然提起,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林如海疑惑道:“四爷为何忽然对此等实务生出兴趣?莫非近日有涉猎此类典籍?”
袁易並不直接回答,唇角含著一丝若有深意的笑意,反问道:“先生乃聪慧之人,洞明世事,或许能猜度出我此刻心中所想?”
林如海见袁易如此说,知袁易必有深意,便敛容沉思起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脑中飞快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