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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呦鸣春风里,平步瑞雪中

第566章 呦鸣春风里,平步瑞雪中

2010年,除夕夜,北平首都国际机场。

航站楼內灯火通明,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疏朗。归心似箭的旅人大都已抵达目的地,只剩下零星一些晚到的乘客拖著行李箱,步履匆匆地奔向出口,脸上带著除夕夜特有的疲惫与期盼混合的神情。

广播里播放著喜庆的迎新春乐曲,在空旷的大厅里略显寂寥。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北方冬夜,偶尔有飞机的导航灯如冷星般划过。

阿飞和大队长並肩走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两人都理著部队常见的精干短髮,穿著笔挺的常服呢大衣,身形挺拔,步伐稳健一致,在稀疏的人流中引来些许侧目。

大队长名叫高城,隶属卫戌区某特种警卫团,也是陪同阿飞这次回延边寻亲的部队人员,由他居中协调各类事务。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两个月的强化特训下来,阿飞本就冷峻的面色更添了几分沉肃,皮肤黑了些,眼神愈发锐利,像时刻保持警惕的鹰隼,但眼底深处又似乎比来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鬱。

那是希望燃尽后又被迫用钢铁意志压制下去的痕跡。

高城知道阿飞情况特殊,並非正式列编的现役军人,而是由总参推荐、经多方协调后,才得以“特殊人才”身份进入他的魔下,接受最严格的內卫警卫集训。

他这个团,乃至他这个连,性质极其特殊,这里几乎看不到新兵蛋子,清一色是从各野战部队、侦察分队、武警特战层层选拔、

优中选优的兵王和准兵王。他们日常的训练科目也与大规模战场对抗无关,其核心使命只有一个:

绝对確保重要领导人的安全方无一失,这决定了他们对单兵素质的要求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极端环境下的瞬时反应与精准判断力、超强的近距离控制与反制能力、卓越的侦察与反侦察素质等等,不可或缺。

阿飞刚来的时候自然是赶不上趟的,但他的意志力之坚强令人咋舌。

那是一种从底层挣扎求生、在血肉横飞的拳台和险境中磨礪出的、近乎原始的坚韧。

一旦认准目標,他就仿佛一头沉默的孤狼,不声、不抱怨,只是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地朝著极限衝击。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一路畅通出了机场来到地下车库。

“真不用派车送你?”高城又一次问道,声音粗,带著不容错辨的关切。

“不用,大队长。”阿飞停下脚步,转身立正,即便穿著常服,也是一个极其標准、

带著风息的军礼,“我开老板那辆老霸道回去就行,就在家过两天,初二准归队。”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高城也知道他所说的老板,就是那位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奥运总导演。

大队长的位置特殊,比一般人自然多听说过一些关於他的事跡,对这位年轻首富的观感极佳,无论是奥运开幕式的扬我国威、还是歷来在影片中对於人民军队的尊重,都叫人很难不认同。

他看著阿飞笑骂道:“你小子別这么拼行不行?老实待到初五再来,在家里把体能、

搏击巩固一下,回来就要上枪械了。”

阿飞只是极轻微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然后再次敬礼,果断转身,大步走向停车场某个固定的车位。

大队长看著他被机场外的寒风吹得发红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颊,心里嘆了口气。

寻亲的事他亲自督办,知道那份艰辛和最终的无果意味著什么,但这小子的確是天生的单兵料子,反应、耐力、意志力都是一流,骨子里还透著一种经过严酷环境淬炼出的、

近乎本能的敏锐和凶悍。

高城带过很多兵,也深入研究过各外军特点,他清楚朝鲜族单兵素以极强的忍耐力、

顽强的作风、绝对的服从性和在极端恶劣条件下的生存能力著称,在这个身体中流著北韩血液的年轻人身上即可见一斑。

墨绿色的丰田霸道lc95,车身洗得乾净,但细微处的磨损和年代感依旧无法抹去。

阿飞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车內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淡淡的皮革味、旧的烟味,当时老板还是个大烟枪,这味道似乎已渗入了內饰里、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机油味。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声音依旧可靠。

这辆车他太熟悉了,那时他刚从香江过来不久,一身在地下拳场搏杀留下的戾气还未完全消退,这辆车载著路老板经歷过早期的风雨,也见证了自己逐渐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一晃,竟然已经八年多了。

车子驶出机场,匯入除夕夜略显稀疏的车流。

道路两旁密集的居民楼灯火通明,许多人家窗玻璃上贴著鲜艷的窗,阳台上掛著串串红灯笼,透著浓浓的暖意。

透过一些未拉严的窗帘,似乎能见一家人围坐电视前的热闹剪影,推杯换盏,笑语喧譁。

以往,阿飞对这种景象是无感的,甚至有些漠然。

他的世界由迷濛记忆里的生死逃荒、香江城寨和见血的拳台、冰冷的器械构成,一直到后来在老板身边走南闯北的日子。

但这一次,或许是寻亲之旅彻底斩断了那丝虚幻的牵绊,看著那一扇扇透出暖光的窗户,他心里第一次泛起一种极其陌生而细微的酸涩感。他知道那光亮和热闹背后,是一个叫做“家”的具体存在。

而他自己的根,却像断线的风箏飘过了冰封的图们江,消失在了那片无法触及、消息隔绝的漆黑山峦之后,再也寻不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指节紧绷,將这丝不合时宜的、属於软弱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深处。

车子驶入温榆河畔的庄园时已近晚上十点,识別到车牌的镀铜大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他將车先开回自己已那栋安静的小別墅,快速放下简单的行李,然后才步行朝著中心的主栋別墅走去。

適才刚下飞机时阿飞发了信息,知道肯定给自己留了饭,此刻腹中空空,便加快了脚步。

主栋门廊下两盏硕大的红灯笼散发著温暖的光晕,阿飞抬头看见门上已经贴上了崭新的春联,以往除夕,这都是他和老板一起踩著梯子忙活的活计。

他不由得驻足凑近了些看,红纸黑字,笔力道劲:

上联:呦鸣春风里,声和琴瑟下联:平步瑞雪中,韵谐芝兰横批:呦平安康上联嵌了女孩名“路呦呦”,以《鹿鸣》诗喻其灵秀可爱,声和琴瑟又暗喻家庭和睦;

下联藏了男孩名“路平”,取竹报平安、平步青云之意,瑞雪芝兰更显品格高洁。

这是铁蛋最近断奶后有些小小的积食腹泻、昨天两口子带著宝宝去恭俭胡同给夏老头瞧病时请他写的,前宫廷御医世家自然是好联、好字。

不过宝宝症状轻微,只开了些焦山楂、焦麦芽,教了一些摩腹的手法就打发他们离开了。

横批“呦平安康”的隶书笔触浑厚,墨色在白雪与灯笼光的映衬下愈显沉静温暖,阿飞想到铁蛋虎头虎脑的样子和呦呦嘴边的小梨涡,冷峻的嘴角线条不易察觉地软化了一丝。

他深呼吸一口气收拾心情,推开厚重的入户门,巨大的暖意和明亮的灯光瞬间將他包裹。

客厅电视里正播放著春晚的歌舞,看起来热闹非凡,只不过声音调得极低,显然是怕惊扰到安置在客厅边上的婴儿床上酣睡的宝宝。

小姨和乔大除夕自然都回去了,宝宝是二十四小时要在大人眼跟前儿的,於是便用了这样一种方式陪爸爸、妈妈、姥姥过春节、看春晚了。

两个小傢伙上午人多的时候玩疯了,这会儿已经抵抗不住生物钟的力量,隔层玻璃外的鞭炮声都没能吵醒他们。

“阿飞回来了!”最先听到动静的刘晓丽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绽开的慈爱笑容叫冷麵保鏢看得心暖。

路宽“呸”得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看著风尘僕僕的小兄弟笑道:“吃了一肚子生瓜子,在腹中再泡上两杯浓茶,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饱了。”

“你们还没吃?”阿飞一愣,他声音有点乾涩,目光快速扫过客厅餐桌,上面整整齐齐地摆了四副碗筷。

“我当然是想先吃的。”路老板揉了揉肚子,故作抱怨地警了妻子和岳母一眼:“是你茜茜姐和刘阿姨非要等,那有什么办法。”

阿飞在延边被寒风冻僵的面色缓缓解冻,他知道面前这个自己叫著老板的称呼、在心里当成兄长的男子同他一样,都是不大喜欢直接表达什么感情的人。

本想著到家吃口热乎饭、跟大家讲一讲这次寻亲的细节,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刘伊妃白了眼“有好心没好话”的丈夫,起身温声道:“这是春节矣,中国人最重要的日子,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

“对了。”她又指了指茶几上的两个手提袋:“你庄旭哥上午来的时候给你带的表,叫爱彼的什么皇家橡树离岸型的运动机械錶,各种防水、飞返计时之类的参数我也不大懂。”

说著又兴高采烈地展示了下另一个袋子:“这是我们给你买的新衣服,过年了要穿新的,哈哈!”

送礼物是这些年的惯例了,况且这些礼物的价值相比於他们的身家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只不过在现下的阿飞看来,此情此景总是有些叫人眼眶发热的。

他被这股汹涌的暖流一时间冲得有些不知所措,习惯了命令、格斗和沉默的守护,却极少有机会应对这种直白而锁碎的温情。

阿飞在刘晓丽的催促下坐到桌边,想起刚刚刘伊妃说的“中国人最重要的日子”,颇有些无奈道:“我好像是朝鲜人—”

“你叫乔峰还是萧峰,难道很重要吗?”路宽笑著给他和自己都倒上酒,“说中国人的话,做中国人的事,就是中国人。”

刘伊妃两人不断从厨房端来准备好的年夜饭,大部分是乔师傅下午备好,还有一些是久不洗手作囊汤的小厨娘復出之作。

刘晓丽听到餐桌前两人的对话,想到下午听到的阿飞的身世,眼神中充满慈爱和不易察觉的心疼:“不要想这么多,今天这样的日子只管吃好喝好睡好就是。”

“嗯,我知道了。”

这会儿窗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隱隱作响,仿佛在催促著守岁的人们;

屋內自成一方温暖静謐的小天地,一家人围坐桌前,两个小崽子在不远处流著口水酣眠,才真正有了些过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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