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好歹不算太蠢,知道此事须得两手准备,若能杀了尤氏与丑哥儿自然是好,他自残一刀便能遮掩过去,往后说不得寧国府的爵位便会重新落在其身上;若是不成……就凭贾珍与尤氏的態度,莫不如卷了財货一走了之。从此天高地远,有了財货,哪里不能畅快?
贾蓉如何陈斯远懒得计较,便是寧国府烧成白地又与他何干?他这会子忍不住翘了嘴角,心下欢喜不已。柳湘莲这廝到底落在了他手里,不拘是衝著薛姨妈、宝釵,还是衝著妙玉,这回可算有个交代了。
尤其是薛姨妈,罪魁祸首归案,料想薛姨妈总能释怀一二。
当下陈斯远也懒得再去追余下几贼,只吩咐道:“將这廝捆了,泼醒!”
靠山妇呼喝著应下,乾脆扯了腰间汗巾子將人事不知的柳湘莲捆了个结实,也懒得去寻冷水,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那柳湘莲倏忽转醒。
陈斯远居高临下笑道:“柳兄別来无恙?”
柳湘莲只瞪著陈斯远不言语。
“罢了,你我並无仇怨,有什么话来日你只管与衙门去说吧。”
谁知陈斯远都这般说了,柳湘莲还是一言不发。
陈斯远顿时蹙眉不已,身旁武婢赶忙俯身探查,须臾起身玩味道:“大爷,你方才那一棒子好似將这贼人脖子打折了。”
哈?还有这等事儿呢?
此时铜锣声渐近,寧国府僕役呼喝不止,大著胆子慢慢悠悠往这边厢靠近。不用陈斯远吩咐,晴雯出面儿嚷了几声,旋即才有赖升奔行而来。
“远大爷,我们奶奶如何了?”
这要是尤氏与丑哥儿……尤其是丑哥儿有个闪失,赖升这大总管只怕也坐到头儿了。
陈斯远点点头道:“无妨,方才珍大嫂子抱著孩儿避去荣国府了。”
赖升长出了口气,拱拱手正要发话,丛绿堂旁会芳园入口处又有一条火龙穿行而入,有眼尖的僕役嚷道:“官兵来了!”
尤氏惊魂未定,贾蓉……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寧国府再无主子,陈斯远便道:“我去与官兵打交道,你快寻了僕役救火!”
赖升不迭应下,拨出几个僕役去守著后门,自个儿领著人直奔僕役带群房……天香楼火光冲天,一看就没救了,莫不如拆两处屋舍,好歹將僕役带群房的火势控制住。
陈斯远吩咐靠山妇看管好柳湘莲,打发晴雯回去报平安,自个儿则迎向官兵。
来的果然是巡城兵马司,领头的小校脸色难看——堂堂国公府遭了贼,除了巡城御史,只怕顺天府与巡城兵马司都不好过。
二人略略言说几句,小校生怕还有贼人残留,当即留了一队十来人,自个儿带著其余兵丁径直往后门追去。
有一队兵丁傍身,陈斯远心下愈发安定,救火的事儿自有赖升处置,陈斯远则带著兵丁將僕妇、僕役收拢了,寻了管事儿的四下点验,又分出人手检视寧国府人丁损伤。
就这么两盏茶的光景,寧国府死了六个,伤了九个,另有十几人不知所踪,库房被人砸开,財货损失不可计数。
忙乱半晌,陈斯远这边厢方才理出头绪,便有武婢回话儿道:“大爷,姨太太与宝姑娘来了!”
“姨太太跟宝姑娘?”陈斯远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是了,柳湘莲被自个儿拿了,仇敌当前,薛姨妈与宝姐姐又怎会视若无睹?
此时又有赖升迴转,稟报后头的僕役带群房拆了一处屋舍,已將火势控制住。陈斯远该做的都做了,多留无益,乾脆將此间事尽数交给赖升处置,自个儿则往后头去迎薛姨妈与宝姐姐。
陈斯远赶到凝曦轩左近,便见宝釵扶了薛姨妈快步而来,身旁还有鶯儿、同喜、同贵並两个武婢。
甫一瞧见陈斯远,薛姨妈便失声道:“远哥儿,柳湘莲果然拿住了?”
陈斯远点头,说道:“拿住了,就在这边儿。”
“好好,好!”薛姨妈身子颤抖,踉蹌著往前挣。
“妈妈!”宝姐姐轻呼一声儿,一边厢扶著薛姨妈往前走,一边厢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只朝著其点点头,便先行引路。刻下看守的人早就从粗使婆子换成了巡城兵马司的两个兵丁。
领著薛姨妈並宝釵到得近前,这会子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母女两个探首观量,见地上捆著的果然是柳湘莲,薛姨妈顿时痛哭失声:“天杀的柳贼,你还我儿性命来!”
宝姐姐也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四下瞄著,鶯儿抄起个巴掌大的石块就要递过来。
陈斯远赶忙拦阻,说道:“骂几句就得了,就这般打杀了岂不便宜了他?来日审过,定叫这贼廝鸟五马分尸!”
宝姐姐强压著心绪扯住薛姨妈,薛姨妈却不管不顾往前挣,哭喊著:“你还我儿命来,狗贼……”
心绪激盪之下,薛姨妈忽而乾呕不止。陈斯远赶忙拦在薛姨妈身前,说道:“姨太太,身子要紧!”
薛姨妈一怔,不自查地左手摸向小腹,这才想起自个儿如今有孕在身。
陈斯远避过宝姐姐又偷偷朝薛姨妈使眼色,隨即赶忙扭头与宝釵道:“看也看了,此地不好久留,你快扶著姨太太回去。”
宝姐姐頷首应下,好在这会子薛姨妈不挣扎了,只一个劲儿的啜泣,宝姐姐劝慰几句,便扶著薛姨妈慢慢往回走。
此时又有顺天府衙役来救,这就不干陈斯远的事儿了,陈斯远与焦头烂额的赖升交代一声儿,领著人手快步往荣国府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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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锦楼。
四个武婢把守门口,一眾僕妇挤在厢房、庭院里,李紈、迎春、探春、惜春、邢岫烟、黛玉、宝琴、湘云等则挤在楼上。
此时晴雯一边厢小口啜著茶水,一边厢绘声绘色描述道:“……梅香射了三箭,那处有树木遮掩,大爷都以为留不住贼人了,谁知一声惨叫,大爷立时领著咱们围了过去。
贼人胆气已丧,丟了同伙扭头就跑。大爷提了哨棒上前就將贼人放倒,我落在最后头,等到了近前,那姓柳的眼看著就活不成了。梅香探查了一番,说是被大爷打断了脖颈。”
话音落下,屋中吸气声连成片。年岁最长的李紈不由得嘆道:“亏得还有远兄弟,不然只怕荣国府也要遭了难!”
尤氏这会子惊魂未定,丑哥儿被奶嬤嬤哄著躺在迎春床榻上,却委屈巴巴的不肯入睡。
红玉快步上楼,喜道:“前头传信儿,说是顺天府的衙役也到了。”
迎春暗自舒了口气,说道:“看来是无事了,姊妹们若是怕,不过两两凑在一处,人多也能安心些。”
探春素来胆子大,这会子只恨自个儿年纪小不更跟著陈斯远杀贼,惜春则有些畏惧,扯了探春道:“三姐姐,不若我去秋爽斋跟你挤一挤吧。”
探春頷首应下,眼看缀锦楼已挤满了人,便起身道:“那你便隨我去吧。”
湘云眼见宝琴有些孤单,又想著过会子说不得薛姨妈要来蘅芜苑,便仗义地与宝琴说了几句,隨即一道儿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邢岫烟本就在缀锦楼,不过是换了东边厢的二楼,移步就到。
李紈早接了贾兰,这会子就在楼下等著,有心叫黛玉,却知不大方便,於是只得先行带著贾兰回了稻香村。
二姑娘迎春眼见黛玉落了单,正要说些什么,黛玉就笑道:“二姐姐不用管我,外头有兵丁衙役,我房里还有两个武婢,还有什么好怕的?”
迎春却道:“珍大嫂子不好回寧国府,妹妹可能让珍大嫂子往瀟湘馆挤一挤?”
黛玉自无不可,当即与尤氏一道儿往瀟湘馆而去。
此时绣橘又来回话儿:“姑娘,赖大来回,说是府外的僕役得了信儿,这会子来了几十口子,问姑娘拿个主意如何处置呢。”
迎春情知刻下早就没了危险,可人多胆壮,迎春便吩咐道:“去回了赖大,分出两班人手轮流绕府巡视。与巡视的僕役说清楚,连著三日,每日赏格一吊钱!”
绣橘应下,自去传话儿。
迎春又领著红玉下楼,隨行带了几个粗使婆子,也往大观园各处巡视。
谁知才过翠烟桥,迎面儿正撞见快步回返的陈斯远一行。
二人潦草廝见过,陈斯远上前將寧国府事宜略略说了说,又说薛姨妈与宝釵业已去了蘅芜苑,二姑娘迎春这才放下心来,道:“恶有恶报,亏得远兄弟,不然还不知来袭的贼人是谁呢。”
陈斯远欲言又止,迎春察言观色,当下吩咐僕妇先行巡视,独留了红玉在身边儿。待僕役等走远了,陈斯远这才凑近了低声道:“二姐姐……出了这等厄事,二姐姐何不顺势而为?”
迎春一点就透,略略思量道:“吴兴登怕是不好动……那便先动李贵如何?”
陈斯远笑著頷首:“二姐姐有主意就好。”
此时晴雯送过尤氏、黛玉,会同香菱、五儿、芸香等提了灯笼往这边厢而来。陈斯远掩口打了个哈欠,道:“二姐姐有事儿只管来寻我,我先带人回去了。”
迎春目光瀲灩,盯著陈斯远脉脉含情道:“远兄弟辛苦了,快回去歇著吧,旁的事儿自有我料理。”
陈斯远頷首,这才招呼了晴雯等,施施然往清堂茅舍迴转。
却说迎春目送陈斯远远去,自个儿停在翠烟桥旁等了一会子,待绣橘迴转,迎春又拢手悄然吩咐了红玉几句。
那红玉不动声色,得了吩咐、拿了对牌,先行去了一趟王夫人院儿,寻了玉釧儿耳语几句,隨即又直奔东跨院而去。
天香楼的火光映在迎春的脸儿上,一张鹅蛋脸儿上渐渐浮起笑意。二姑娘心下暗忖,自个儿才升起念头,正琢磨著要不要施为呢,不想远兄弟就跟自个儿想到了一处……不知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忽而想起那日榆荫堂中旖旎,二姑娘不觉面色愈发红润,心下羞怯赧然之余,不觉便多了几分期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