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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丧音锁朱弦

第376章 丧音锁朱弦

尤氏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迎春眨眨眼,心下狐疑之余只当自个儿瞧错了。

软榻上的贾母又发了话,说道:“珍哥儿媳妇到底差著年岁,两府还须得留个老成持重的看顾著才好。”略略思量,又道:“我看不若將姨太太请了回来。”

贾母思量的多,尤氏为继室,名义上掌了寧国府的家,实则能管得了自个儿的东路院就不错了。余下庶务,或是分摊给內院媳妇子,或是交给外院的赖升。有时候管事儿的径直越过尤氏这个主母,將话儿递到贾珍跟前,说白了尤氏就是个摆设,两府交给尤氏,贾母还真不放心。

另则,尤氏也不比凤姐儿年长几岁,薛姨妈回来好歹能看顾著宝玉等,起码不会在她们隨祭时让宝玉闹出祸事来。

这话一出,眾人都赞『有理』,唯独尤氏隱隱蹙眉、心下不喜。只是这等事儿没有她发话的余地,只能全凭贾母吩咐。

诸事停当,眾人各自散去。这会子也顾不得是二姑娘管家的,凤姐儿亲自操持,將府中各处大红灯笼摘下,又开了库房准备搭建祭棚。二姑娘迎春不曾经过这等大事儿,只得隨在凤姐儿身边儿四下帮衬。

邢夫人隨著尤氏去了一趟寧国府,说了会子体己话这才从大观园东角门迴转。路过清堂茅舍,邢夫人自然便来瞧了陈斯远一回。

“亏得小定是昨儿个下的,不然这婚事只怕就要拖上一年了。”邢夫人落座后唏嘘一番,这才与陈斯远说道:“那日二房宴请甄家夫人,我先走了一步,却不知后续情形。珍哥儿媳妇一直陪到最后,我方才听珍哥儿媳妇说,好似二房有意让宝玉娶了甄家三姑娘。”

甄宜修?此女陈斯远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日探春瞧过,据说生得明媚嫻雅,惹得宝玉好一番献宝。

陈斯远使了个眼色,红玉便扯了苗儿下去打络子,待人一走,他这才说道:“老太妃这一去,任是太太再有什么心思也没了指望。”

邢夫人愕然道:“怎会?老太妃虽然去了,可甄应嘉好歹是金陵织造,甄家也算是高门大户,二房岂会瞧不上眼儿?”

陈斯远撇撇嘴,说道:“甄家在金陵横行惯了,吃穿用度奢靡无度,也就是今上仁孝,衝著老太妃顏面这才不曾发落甄家。老太妃这一去,你且瞧吧,二三年光景甄家必败!”

邢夫人將信將疑,陈斯远却也不多解释。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在位时甄家很是风光了几十年,若是甄家聪明,就合该在今上登基后韜光养晦。奈何甄家上下没那个脑子,又或者是恃宠而骄,以为有太上庇佑,今上就不敢拿甄家开刀。

这般作死,又岂能不落得个抄家籍没的下场?

甄家事与邢夫人无关,她说过几句閒话,便又说道:“方才珍哥儿媳妇提了一嘴,说若不是老太妃去的突然,这几日蓉哥儿便要下聘提亲了。”

“贾蓉要娶续弦?”

邢夫人頷首道:“秦氏去了二年有余,蓉哥儿也合该再娶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要娶的姑娘姓许,甄家帮著说的媒,其父乃是海州知州。”(注一)

陈斯远心下一动,道:“想必珍大嫂子必苦恼不已。”

邢夫人撇嘴道:“可不就要苦恼?谁都知道蓉哥儿伤了命根子,他这会子娶个续弦给谁瞧呢?”

若没这一遭,来日贾珍给贾蓉报个病,往礼部打点一番,自然而然便將爵位传到丑儿手上。

如今贾蓉闹著要娶续弦,甭管贾蓉使什么手段,但凡续弦有了身孕,这爵位落谁家可就不好说了。

別看尤氏素日里唯唯诺诺,可事到临头却胆大包天——不然新宅里的大姐儿是哪儿来的?

陈斯远生怕邢夫人被尤氏蛊惑了,少不得反覆叮嘱了一番。谁料邢夫人极为不耐,翻著白眼道:“我虽与尤氏亲近,却不好为了她不顾四哥儿吧?我看你就是瞎操心。”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邢夫人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四哥儿身上,余下的心思都在怎么弄死贾赦上,连跟都不怎么亲近了,又怎会受了尤氏蛊惑?

二人契阔半晌,邢夫人嚼了半天老婆舌,待用过两盏茶这才心满意足而去。

送过邢夫人,陈斯远甫一迴转房里,香菱就嘆道:“可惜了,三姑娘的生儿怕是不能过了。”

今儿个是三月初二,明日正好是探春的生辰。赶上老太妃薨逝,贾家上下都忙著入宫隨祭,自然没工夫理会探春的生儿。

陈斯远思量一番,吩咐红玉寻了二十枚玫色南珠来,又自行研墨题了一闕减字木兰,待墨跡乾涸,这才打发红玉往秋爽斋而去。

却说秋爽斋里,宝琴才去,四姑娘惜春正陪著探春说话儿。

小姑娘送上一副画像,工笔虽显稚嫩,却也將探春的模样画出了七、八分。探春欢喜不已,禁不住讚嘆连连。

惜春就道:“若不是突然出了事儿,我还想著明儿个一早送来呢……这下倒好,三姐姐只怕过不好生儿了。”

探春洒然笑道:“不过是散生日,有什么要紧的?虽说朝廷不许筵宴音乐,可咱们关起门来吃顿可口的,总不至於让人传扬出去。”

惜春嘆息一声儿,想到下个月就是自个儿生辰,顿觉心下不快,於是便瘪起了嘴儿。

恰此时侍书入內来回话,道:“姑娘、四姑娘,红玉姐姐来了。”

惜春眨眨眼,立时合掌笑道:“定是远大哥提前打发来送生儿贺礼的。”

探春便笑著道:“快请进来吧。”

侍书敛衽应下,扭身便引著红玉入內。

二人扫量一眼,便见红玉果然捧了个锦盒,入內朝著二人笑吟吟一福,閒话几句便將贺礼奉上。

其后也不多留,告退一声儿便匆匆而去。

红玉一走,惜春便催著探春开了锦盒,瞧瞧陈斯远到底送了什么贺礼。

探春心下五味杂陈,只因自个儿也纳罕得紧,便將锦盒打开来观量。二人往內中一瞧,便见整整齐齐码著二十枚玫色南珠,又有纸笺一封。

惜春眼疾手快,抄在手中铺展开,扫量一眼便忍不住诵读起来:“柳丝长短。约住春阴人意懒。夜雨淒淒。不许催归杜宇啼。

清明时候。料峭轻寒偏迤逗。九十春光。信才传到海棠。

读罢略略纳罕,问道:“好生古怪,三姐姐可知这是什么词牌?”

探春思量著道:“好似是减字木兰?”

惜春点点头,又揶揄著笑道:“那三姐姐可知此一闕为何题?”

探春虽不知晓,可瞧见惜春脸上的揶揄之色,顿时就红了脸儿。趁著惜春不注意,探手便將纸笺夺了过来,抬眼一扫量,便见其上赫然写著《探春》一题。

探春心下一盪,隨即又酸涩起来,暗忖:远大哥题了一闕词取名探春,只怕心下一直拿自个儿当做妹妹那般看顾吧?

惜春只当三姐姐因著明日不好庆生而心绪低落,当下便打趣道:“早知远大哥送一闕词,就合该我们二人合在一处,我作画他题词。”

探春收摄心绪,强笑著道:“这有何难?四妹妹帮我研墨。”

惜春乖顺应下,寻了笔墨纸砚来为其研墨,探春提笔凝神,待仔细观量过陈斯远的字跡,便学著其模样將这一闕词在那画作上誊写了一遍。

待书罢,惜春凑过去观量,禁不住赞道:“冷眼瞧上去就是远大哥题的,就算仔细分辨也有个七八分相似呢,三姐姐好能为。”

探春珍而重之吹乾墨跡,將那画卷收好,强压下心绪,又与惜春嬉闹了半晌,旋即宝釵、黛玉等纷纷来送贺礼。眾人计较一番,都说明日不好操办,择日不如撞日,乾脆今日便在秋爽斋里摆了席面,为探春庆贺一番。

惜春还闹著要去请了陈斯远来,谁知话音落下二姐姐迎春脸上顿时满是不自在。惜春得了宝琴提醒,这才想起来二姐姐方才与陈斯远小定,便是同住在大观园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这会子就聚首。於是乎訕訕然止住话头,再不提邀陈斯远之议。

当下诸姊妹往小厨房点了一桌席面,吃吃闹闹,至酉时便各自散去。隨即便得知薛姨妈得了信儿,这会子已到了荣国府,宝釵、宝琴等一併往东北上小院儿与薛姨妈问安。

陈斯远自然也得了信儿,他心下暗自提心弔胆,生怕薛姨妈漏了行跡。旁人也就罢了,宝姐姐早慧,若被其察觉出来,此事哪里还能善了?

一夜惴惴,自不多提。

转天不到寅时,自贾母以下,贾赦、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等纷纷按品大妆,隨即乘车马往皇城而去。

隨祭一事虽与陈斯远无关,他却早早醒来,藉口习练桩功往东北上小院儿窥探。奈何隔著院墙什么都没瞧见,只得怏怏迴转清堂茅舍。

用过早饭,陈斯远心不在焉地抄起书捲来研读,临近巳时红玉来回,说是宝姐姐来了。

陈斯远心下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扮做欢喜之色笑吟吟迎至堂前。隨即便有宝姐姐身著一身素雅衣裳款步行来,陈斯远仔细端详宝姐姐神色,见其面上並无异色,这才略略舒了口气。

陈斯远心下有鬼,禁不住愈发亲近起来,当著几个丫鬟的面儿便扯了宝姐姐落座。

宝姐姐羞赧不已,待丫鬟退下这才嗔怪道:“让人瞧见了!”

陈斯远故作大咧咧道:“瞧见便瞧见,左右咱们的事儿早就传出去了。”

宝姐姐略略红了脸儿,想著红玉、鶯儿等也算不得外人,这才不与陈斯远计较。隨即开口说起昨日提前为探春庆生之事,语笑嫣然间,好似浑然不曾察觉薛姨妈已然有孕在身。

陈斯远这才將心揣进肚子里,契阔一番才问道:“姨太太昨儿个下晌进的府,我寻思著下晌得空总要去拜见一番。”

二人婚事过了明路,此为应有之意。

宝姐姐这才说道:“昨儿个天黑才进的府,我去的时候妈妈正用晚点呢。”顿了顿,略略蹙眉道:“只怕哥哥的死,妈妈一时半会是难以释怀了。我昨儿个去的时候,见妈妈所用饭点不见半点荤腥。”

薛姨妈哪里是不沾荤腥,分明是怕沾了荤腥后乾呕不止,惹得眾人生疑。

陈斯远赶忙转圜道:“佛道一说虚无縹緲,可好歹算是个寄託。姨太太诚心礼佛,精神头可好了些?”

宝姐姐这才释然頷首道:“虽说瘦了些,可瞧著精神头比正月里强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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