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大元被问住了。“小人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权顺石。”袁可立转头看向权顺石。
权顺石抖了一下。“听说是年轻的时候还不上赌债,所以被收债的人砍了。”
“听说?”袁可立捻出两个字,“你不是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了吗?”
“李龟公来得更早!”权顺石连忙解释道。“小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那时候为了还债,他还卖屁股呢。”
袁可立的眼角不自觉地一抽,目光转向那文士:“你呢?姓名。”
文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些。躬身用带著浓重口音,但还算清晰的汉语回道:“回监护老爷,学生名叫金明洙。”
“你会说汉语?”袁可立眼眉一挑,也换成汉语。
“是的,监护老爷。”金明洙作了个长揖,还是用汉语回话。
“你是读书人?”袁可立又问。
“是”金明洙犹豫了一下后,又主动补充道:“学生在成均馆就学”
袁可立略一頷首,又回到正题:“你也知道他们耳少肉,指缺节?”
“知道,都是一眼可见的。”金明洙谨慎地回答说,“不过学生没有细究过。”
“依你看,”袁可立改用朝鲜语问。“他们两个人因何遭祸?”
“学生只是来醉月楼钱买笑的,与林、李二人素无深交,对他们的私事更是毫不知晓。”金明洙先是撇了撇自身的关係,隨后又像刻意卖弄似的说道:“不过学生以为,这烟之地,龙蛇混杂,是非恩怨本来就多。他们遭此祸患,可能是因为早年与人结仇,也可能是因为钱財纠纷与人结怨。甚至.”金明洙顿了一下,“有可能是知晓了某些不该知晓的隱秘,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什么叫作不该知晓的隱秘?”袁可立果然追问。
“监护老爷。”金明洙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醉月楼是隱春坊乃至整个汉阳头牌青楼。能来这儿攀折柳的恩客,多少都有点儿来头。”
“什么来头?”袁可立继续追问。
金明洙一凛,连忙说:“学生只知道这些大概,更细致的事情,学生就不晓得了。”
袁可立的视线又扫向跪著的两人:“你们呢?”
权顺石只是伏地发抖:“小小的只知后院无故起火,別的事情,小的也……也不知啊!老爷”
朴大元也连连磕头:“老爷,小的是外道客商来这儿就是喝酒听曲儿的,真不知道那些恩恩怨怨的事情啊!”
“呼”袁可立不再追问,嘆过一口气,便对卢剑星摆了摆手:“带下去吧。”
“是!”卢剑星立刻领著另外几名锦衣卫,將这三个神情各异,但都惊魂未定的朝鲜人带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小院。
袁可立望著朝鲜人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他才转向陆文昭。“这场火,到底怎么起的来?除了前堂的动静,还有什么说法?”袁可立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清。
陆文昭同样压低声音:“回监护。据目前问询所得,后院灶房、柴房、僕役通铺,还有独属於林、李二人的小院,一共四处,几乎同时爆燃,而且火势极猛。很可能是行凶者在事先便浇了油。”他顿了顿,“而前堂的那处小火,经多方证实,確被扑灭,未成气候。”
“灭火的那个人找到了吗?”袁可立问道。
“呃”陆文昭瞳孔一缩,忍住了下意识回望的衝动。“骆僉事没跟您说?”
“说什么?”袁可立反问。
陆文昭一下子明白,骆养性並未透露卢剑星也在场的事情。“现场的情况没有更新的情况,他跟您说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
“也就是没找到?”袁可立微微皱眉。
“唉。”陆文昭低下头,嘆了口气。
袁可立没想太多,沉默片刻后,他又將目光投向院外那片焦黑的废墟:“消息呢?传了多少出去?”
陆文昭凑到袁可立的耳边,他声音更低,却异常清晰:“大火焚毁半坊,死伤过百,这个事情捂不住。但火场內具体死了多少人、哪些人,外界还不知道。那两具特殊尸体的死因,也已严密封锁了起来。目前,所有的目击者,包括汉城府和捕盗厅的官员和仵作,都已经被我们给控制住了。”
袁可立听完,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只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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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轿在义禁府森严的门前稳稳落下。午后炽烈的阳光被矮墙切割,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轿帘掀起,袁可立躬身步出,眉宇间凝著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鬱。
袁可立没有带隨从,独自一人踏上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石阶。他步履沉缓,靴底敲击石板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义禁府大堂內,骆养性正斜倚在主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铺满案牘的桌面。阳光穿过窗欞,在他那身鲜亮的四品武官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袁可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著光勾勒出轮廓时,骆养性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是弹了起来。
“袁相公!”骆养性快步迎下台阶,抱拳躬身,姿態恭谨,“相公亲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骆僉事不必多礼。”袁可立抬手虚扶,声音平稳无波,径直走向堂中客座落座。
骆养性紧隨其后,没有回到主座,而是在袁可立身边稍侧的位置坐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著一种刻意的关切:“相公可是刚从隱春坊回来?那边.情况如何?”他主动挑起了话头,视线却落在袁可立沾了不少灰烬的袍角。
袁可立端起亲兵奉上的凉茶,轻轻呷了一口,稍稍驱散了喉间残留的焦煳气。“骆僉事还没去过那边?”
“您也知道,下官一直很忙。”骆养性指著案头上堆积的卷宗说。“要不是我大明將士平白无故地被圈进这无妄之灾。下官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管烟柳巷里的糟心事。袁相公,您说呢?”
“不想管也得管!”袁可立只扫了那案台一眼,“无论怎么讲,现在汉阳都在我们的治下。一把火烧死了六七十个人,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揪出幕后真凶,恐怕很难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到时候,京里若是派人过来行勘,那些本不必多提的细枝末节,怕是也捂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