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坐在次席上的座首狠狠地瞪了金大典一眼,接着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元亮,过来坐。别跟这种贪生怕死没卵子的东西一般见识。”
“崔仲远,你说什么!”金大典怒喝。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崔仲远上前搀扶陈宁恩。
“够了!”李利亭低喝一声,堪堪稳住局面,待陈宁恩坐定,他才开口问:“元亮,你见到那位沈将军了吗?”
“见到了。”陈宁恩一脸颓色,垂头丧气,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过老茄子一样,软不拉耷地瘫坐在椅子上。
“那他怎么说?”李利亭连忙追问。
陈宁恩紧紧地盯着靴尖上的泥巴。“还是那个意思。不开门,就攻城。”
“怎么会.”李利亭抬手扶额,一下子就摸到了那几条皱得更紧的眉毛。“你怎么跟他谈的?”
“没谈。”陈宁恩声音嘶哑,就像上了老妇人在撕扯一块用了许多年的裹脚布一样。“那位沈将军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把我给撵出来了。”
“什么问题?你怎么回答的?”李利亭说。
“呵呵。”陈宁恩抬起头,望着李利亭苦笑了两声。“沈将军问,仁川府的长官是不是叫李利亭,我说是,他就把我赶出来了。”
李利亭宛遭雷亟,愣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
“哼!我就说吧,”一个坐在中间偏上位置的乡绅别监暗暗地白了李利亭一眼,并用一种看似压低,但大家都能听见的声调讽刺道:“堂堂天朝将军,怎么可能跟一个佐贰的判官多说什么。说不定人家沈将军还在骂咱们仁川府下软蛋没礼数呢。”说到最后,那乡绅别监还望着陈宁恩笑了一下。“陈判官。在下的本意不是说您啊,您辛苦了,是好样的。”
这句话堪称锥心刺骨,刀刀见血,但李利亭只能低头受着。最后,还是那个一向亲近李利亭的别监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拉了李利亭一把:“陈判官,这犒军的米粮酒肉总是送出去了吧?”
陈宁恩平日里就不怎么喜欢这个阿谀奉承之徒,所以这会儿也不看他。而是盯着金大典说:“没送出去,我把东西带回来了,不然也不必拖到这时候才回来。”
“这”那个亲近李利亭的别监本来还想在陈宁恩做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接一句“明军既然收了酒食,那情况就不算太糟”,但陈宁恩如此回答,他就只能讪讪一笑,低下头去。
“呵呵.”金大典干笑两声,算是向陈宁恩聊表歉意。紧接着,他又将视线投到了李利亭的脸上:“李府使!现在陈判书回来了,明天早上到底开不开门!”
李利亭没接金大典的茬,而是问陈宁恩:“明军的军容如何?”
“军容俨然,气势威武,实天兵也。”陈宁恩深深地看着李利亭,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配合着补了一句:“如果实在进攻,仁川可能连半天都守不住。”
这番言论没有惊起任何波澜,在这些亡国复国的朝鲜人看来,朝鲜兵挡不住倭兵,倭兵打不过天兵算是一种不可动摇的真理。如果有人说朝鲜兵能正面抗衡大明天兵,他们反而会觉得那人脑子有毛病。
李利亭的神色竟然稍缓,他接着问:“那你有打听到,天兵为何突然来我辖境吗?”
“嗨呀。”先前那个猛戳李利亭肺管子的乡绅别监此时又插话讽刺:“人家张判官只说了一句话就被撵走了,您要人家怎么打听啊?”
“就是,开门还是不开门就一句话,东拉西扯地说那么多干什么?”坐在那乡绅别监身边的一个年轻乡绅幽幽附和。
“既然天兵没要那些犒军用的酒肉米粮,那官府能不能把我家的那头牛还回来。”坐在末席的一个老乡绅彻趁机小声蛐蛐,试图要回自家的耕牛。
“米和羊就算了,把那头牛还给我吧。”另一个乡绅也说道。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崔仲远猛拍正案,直震得李利亭的茶水都荡了出来。“还懂不懂规矩!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作为乡绅领袖的,崔仲远贡献的粮食、牲口最多,光是牛就拿了三头出来。他这么表态,那些跃跃欲试的乡绅也就缩回去了。
李利亭感激地看了那崔仲远一眼,转头又将目光投到了陈宁恩的身上:“元亮,这些天兵为什么来?就算沈将军不肯说,你总也从其他人那里打听了吧?”
“这唉。”陈宁恩长叹出一口气,“沈将军虽然没同我废话,但也好心地给了我一道檄文。”
“什么檄文!”李利亭倏地前倾身子,大半个人都压到了桌面上。
“是一道监护.算了”陈宁恩话说一半咽回去,接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卷长纸,递到站着的崔仲远面前:“还是您自己看吧。有劳。”
崔仲远接过长纸,立刻就想要展开看,但他一咬牙还是忍住了。“李府使,您看先吧。”
“好。”李利亭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接过并展开那道檄文。
“上面写了什么?”崔仲远倾斜身子探出脑袋。堂上的其他人也都屏住呼吸,朝着李利亭的方向投去了殷切的眼神。最急切的金大典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殿,殿下.”刚一开口,李利亭就喘起了粗气。“殿下被,被皇上废了”李利亭越看身子越软,到最后,他竟半趴下去,胸口抵在案台的边缘。
“什么?殿下他怎么了?”李利亭气若游丝,仿佛喃喃,就连靠得最近的崔仲远都没听清。
“殿下被皇上废黜了!那些天兵天将是问罪来的!!”李利亭张开嘴巴,鬼叫一声,接着中风似的倒了下去。
“李府使!您怎么了!”
“您怎么能在这时候能晕过去啊?”
“来人,来人!”
“去找郎来!”
“咱们要怎么办啊?”
“陈判官,明早到底开不开门,您拿个主意吧!”
衙门里顿时陷入了混乱,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根本听不出谁在喊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