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现在已经说不清了。”窦机苦笑道:“主要是魏聪的大军就在城外,人心就乱了,有太多人在给自己找后路,所以——”
“这都是命呀!”太后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她虽然还不满二十,但皇宫可能是世界上最残酷,最寡廉鲜耻的地方,朝为殿上客,暮为阶下囚的事情她见得太多,也听得太多了。在这种地方,每个人都在向权力靠拢,每个人都在向权力献媚,而当权力离你而去的时候,人们也会迅速的随之离开,忠诚实在是太过宝贵了。
“阿姐,阿姐!”窦机惶恐不安的叫了两声,相比起太后窦妙,他没有经历过皇宫里伴君如伴虎的经历,刚刚懂事就被无尽的富贵荣华淹没头顶,享受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学会别的东西?现在陡然潮水退去,他才陡然发现现实的残酷。
“算了!”太后拍了拍弟弟的面颊,她也知道现在和弟弟说不了什么:“父亲呢?”
“在尚书台,一直和袁司徒商议应对之策!”窦机低声道:“姐姐,你说袁司徒会不会背叛我们呀?毕竟那么多人都——”
“如果是以前有可能,但现在不可能了!”太后笑道:“你忘了吗?袁本初就是魏聪杀的,出了这件事,就算袁家愿意放过了,魏聪也不敢相信袁家。他的根基太浅,爬的太快,若是不能把敌人杀掉,一旦局势颠倒过来,那就是人人喊打的局面。所以袁司徒是绝对不可能站魏聪一边去得!”
窦机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先不用着急,说到底,我现在还是大汉的太后。魏聪也只是大汉的臣子,如果能拖延时日,总是可以谈的!”太后柔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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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武并没有让魏聪等太久,在魏聪的大军抵达雒阳城下的第二天傍晚,朝廷的使者的车马就到了——安乐乡侯,司徒胡广,这位从汉安帝时就已经入朝为官,为官三十余年,奉行中庸之道,号称“学究五经,古今术艺毕览之”的大儒名臣来当使者,可见窦武等人在选人上了好大一番心思。这位已经年近八旬的老者手持天子符节,却依旧背脊停止,面色红润,虽然已经被窦武和袁隗排挤出尚书台,边缘化了,但还没有老朽。
“左中郎将魏聪拜见胡公!”魏聪对车马屈膝下拜道,不管是以胡广本人的资历,还是其手持的天子符节,魏聪都必须表示出应有的尊重
“魏侯请起!”胡广下得车来,伸手将魏聪扶起:“久闻魏侯之名,今日见面,方知闻名不如见面。着实是无双国士呀!”
“胡公谬赞了!魏某不敢当!”
“老朽这不是夸奖,是实话实说!”胡广摇了摇头:“老朽是安帝时入朝选士为尚书郎,算起来已经三十余年,所阅之士少说也有六七百人,这些都有过人之处,但与魏侯你比起来就差的远了。但魏侯你有没有想过,此番你的所作所为,后世史书上将会如何书写呢?”
若是换了个旁人,向魏聪这么发问,等于是找死。但胡广就不同了,首先他声名遍布海内,门生故吏更是多如牛毛,魏聪杀他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其次他都快八十了,这个年纪死了绝对是高寿,也不怕死;其三窦武当政后,胡广虽然也是三公之一,但却没有加录尚书事,在东汉如果只是三公没有加尚书事,那基本就是挂个虚名,并没有多少具体实权。所以他肯定不是窦武一党的,所以他这个问题代表的不是窦武,而是雒阳城内的其他人。
“魏某与窦氏并无冤仇!”魏聪笑了笑:“乃是受天子诏命,讨伐窦氏,让天子亲政的。只要太后和大将军肯让天子亲政,魏某自当解兵,向天子请罪!”
“魏侯举兵,天下震动!”胡广叹道:“更不要说幽并之兵亦被惊动南下,若是鲜卑乘机南下,生灵涂炭,流离失所,丧于锋镝之下的何止亿万,魏侯念即此,独不忍于心呼?”
面对胡广咄咄逼人的逼问,魏聪突然笑了起来:“胡公这么说来,这些过错都在魏某一人身上了?”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但魏侯你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这总没错吧?”
“始作俑者那是天子,若非天子草诏给董公子,让他来荆州传旨给我,冯车骑,大司农,怎么会有今日之事?”魏聪冷笑道:“胡公你此番持节而来,为何出发前不问问天子?”
“这——”胡广被魏聪这番反唇相讥说的张口结舌,他二十多年前就曾经出任三公,就算是梁冀那等跋扈将军,也不曾对他这么说话,哪里会想到魏聪会当面这么抢白他。
“而且我听说天子已经从宫中逃走,此时窦氏正在城中四处大举搜查,我不知道您手中符节是何人的!何况君辱臣死、主忧臣辱,如今天子正处于危急之时,胡公你食汉禄数十年,难道就没有半点救主之心吗?难道你打算如建和元年(147年)那次那样,等到天子死后,再惭愧长叹流泪几声,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你——,你怎么——?”听到魏聪说到建和元年时,胡广面色大变,指着魏聪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原来魏聪提到的却是当初的一桩故事。本初元年,权臣大将军梁冀鸠杀天子刘质,梁冀想要拥立年幼的蠡吾侯刘志(即后来的汉桓帝)为帝,太尉李固与胡广、司空赵戒共同劝谏梁冀,而梁冀在朝会上恐吓百官,胡广等感到害怕,只有李固与杜乔仍然坚持,于是被罢免,命胡广接替李固任太尉、录尚书事。随后,因拥立桓帝之功,胡广被封为育阳县安乐乡侯。十月,又被拜为司空。十一月,李固被梁冀陷害下狱,不久后便被害死。
李固在自己的遗书中指责胡广因为害怕梁冀的威逼,而曲从对方,不尽臣子的本分,导致国家陷入危难之中。(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胡广看到李固的遗书后,即惭愧又悲伤,叹息流泪。这本是胡广平生第一惭愧之事,只不过只有与此事有关的极少数上层人士才知道,没想到却被魏聪揭了出来,不禁又是羞愧,又是惊骇。
“我怎么知道的是吗?”魏聪冷笑道:“胡公岂不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胡公当日所为,天地神明,实所鉴之!又怎么会没人知道呢?胡公您刚刚问我后世史书当如何记载魏某所为,那这句话魏某也要送还给胡公,您觉得后世史书会怎么记载您在本初元年的所作所为呢?”
胡广听到魏聪说到这里,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就从喉头涌出,却是吐血出来,已经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来人,快来人呀,胡司徒吐血了!”周围的随员被胡广给吓住了,纷纷上前搀扶,寻找大夫替他看诊。一旁的邓忠压低声音道:“孟德,这胡广名望甚高,怎么办?”
“叫人看看,然后送回去,别死在我这里便好了!”魏聪冷笑了一声:“老匹夫满身的不是,居然还敢拿名望来压人,真是不知死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