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
李梅灵对李偷行礼,隨后在其虚抬下缓缓起身,面色平静的看向张瑛等人。
“吾奉汉王敕令前来,张將军是否觉得有何不妥?”
“臣不敢”
张瑛虽然嘴上说著不敢,但表情却十分淡然,显然並不把李梅灵放在眼里。
他十分清楚自家殿下钟意之人是谁,李梅灵即便再如何年轻漂亮,诞下多么优秀的子嗣,也动摇不了封徽的地位。
只是李梅灵毕竟搬出了自家殿下,因此他还是朝著李价作揖道:
“陛下,既然陛下与公主相见,臣等先行告退。”
“爱卿慢行李价伴装轻鬆,却十分紧张。
他的表现都落在李梅灵眼中,待到张瑛等人离去后,他才连忙与李梅灵来到贞观殿的偏殿中坐下。
“汉王、汉王可曾说了朕的事情?”
李偷语气紧张,李梅灵听后微微頜首:“来前,某前往王府与汉王见过面了——“
她將刘继隆许诺的那些待遇都告诉了李偷,李偷最初听到刘继隆將他安置在临州时,顿时便冷汗直冒。
但是听到刘继隆这么做都是为他安全考虑后,他仔细想想却觉得十分正常。
儘管陇右的那群人巴不得他这个唐皇去死,可若是自己禪位,加上刘继隆亲自派人护卫,自己的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等到十几二十年后,那群最为仇视他的那群陇右官员接连走出庙堂,他便能安心在临州做他的陇西郡王了。
更何况刘继隆素来注重承诺,他既然承诺了可世袭降爵八代子孙,那也没有必要对自己一个没有威胁的人出手。
想到这里,李偷起身来回渡步,隨后看向李梅灵:“阿姊,依汝所见,朕何时禪让最为稳妥?”
见他询问,李梅灵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
“近来南衙不断调遣官员南下,想来是准备彻底安抚好了南边才准备开创新朝。”
“若是开创新朝,自然是岁末最佳,以便来年使用新的年號。”
“自古而今,禪让素来有三辞三让之说,时间不可太长,亦不可太短。”
“陛下可在中秋时分禪让,待汉王推脱后,又於九月再次禪让,而后十月第三次禪让。”
“若殿下在第三次接受,差不多也有两个月时间准备开国登基之事。”
“只是”李梅灵眼神复杂的看向李价,李价愣了愣:“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真的愿意放弃皇位,放弃社稷吗?”
李梅灵的话让李价表情渐渐复杂起来,但他很快就回应道:“某为王子时,见耶耶宠信夔王而不喜阿耶,常为阿耶感到难受。”
“本以为阿耶即位后,朕及弟兄们能得到阿耶宠爱,然阿耶却宠爱五弟而轻於朕“
提及此事,李价有些咬牙切齿,眼底怒意升腾。
他不明白自家阿耶也曾受过自家耶耶淡漠,为何还会淡漠自己。
儘管他最后还是成为了太子,可他清楚自家阿耶並不想让自己做皇帝。
“某这个皇帝自开始便宦官所挟,汉王虽令人监察於朕,却未囚朕於宫中。”
“大厦已倾,朕不过愧儡,如何有力回天?”
“倒不如安分守己,好好將血脉传下去,不至於绝嗣於此。”
李价不是什么高才,但他却知道古往今来,许多前朝宗室大多都被屠戮,而他並不想步入这群人的后尘。
如果他能以乖顺的形象,换得李唐宗室的保全,这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
想到此处,李偷看向李梅灵,蹉曙道:“阿姊能否为朕再走一趟?”
“什么?”李梅灵恍然看向他,显然还没有从他刚才的话中走出。
见她如此,李淮深吸口气,壮著胆子询问道:“朕禪位过后,汉王將如何处置李氏远近六千余名宗室?”
“这”李梅灵倒是没想到这里,因此在片刻的迟疑后,她便点头道:“某会回去询问汉王,令人將消息传来的。”
“好,如此便拜託阿姊了。”
李淮朝著里李梅灵躬身作揖,十分诚恳,令李梅灵连忙起身,侧身让过。
“既是如此,某先去询问殿下,若是天黑便不好询问了。”
“好。”
姐弟二人交谈结束,李梅灵便走出了贞观殿,同时在殿外见到了张瑛、杨公庆等人。
她一言不发的离开此地,两刻钟后则是有禁卫快步走上贞观殿,朝著张瑛作揖。
“將军,末將派人去汉王府问过了,此举確实是殿下准许的。”
“嗯。”张瑛得知李梅灵前来是刘继隆准许的结果后,便不再多说其他,只是与杨公庆和西门君遂吩咐道:
“如今虽然裁汰了北司,可宫中的事宜还需要仰仗二位,待日后宫中有新的差事,也会以二位为主。”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二人协助某劝说陛下,在中秋朝会时禪位於殿下。”
“这是自然。”二人不敢怠慢,连忙回应起张瑛。
张瑛见状满意頜首,目光轻蔑的扫过贞观殿。
在他与杨公庆和西门君遂商量的同时,李梅灵则是返回了汉王府,赶在刘继隆用晚膳前找到了他,將李价的態度和问题告诉了他。
刘继隆听后,倒是不意外李偷会这么坦然接受,只是意外李偷还有心思担心那李唐远近的六千多宗室。
面对李梅灵期待的眼神,刘继隆则是平静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些宗室中与陛下偏离五服的,尽皆按照百姓安置地方,不会有格外的照顾。”
“与陛下就近五服者,皆授正七品宣德郎,先帝其余子嗣,授正六品朝议郎,以俸禄养之。”
刘继隆没有说世袭罔替,这就说明只能享受这一代人,这代人结束后便与朝廷没有关係了。
五服听著很多,但由於唐代许多亲王、都王都绝嗣,与李偷相关的五服宗室只有不到三百人罢了,其中大半都垂垂老矣。
这群人加在一起的俸禄也不过三万余石,朝廷稍微裁撤几个高官就能省下来。
至於裁撤哪些高官,那自然是豆卢琢与裴澈这群人了。
“可还有疑问?”
刘继隆反问李梅灵,李梅灵愣了愣,没想到刘继隆会给予这群宗室如此待遇,下意识点头:“妾身没有问题了。”
“如此便退下吧,今夜吾会前往公主府留宿。”
刘继隆低头看著政务,头也不抬的说著,而李梅灵听后则是脸颊微红,轻声回应:“是—“
见刘继隆没有继续说什么,她便离开了中堂,而刘继隆也在当夜处理完政务后,如约前往了公主府。
接下来大半个月时间里,他基本上隔三差五就留宿公主府,根本不出王府和公主府。
他的谨慎让豆卢琢找不到机会,而时间也渐渐来到了中秋当日。
“鐺、鐺、鐺..“
隨著晨钟作响,紫薇城外数百名官员便通过宫门进入了宫城之中,其中也包括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刘继隆。
刘继隆身穿圆领絳纱袍,走在百官前方,左右则是张瑛、赵英等穿著常服的陇右官员。
这群人將他重重护卫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打仗。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这番做法,使得豆卢琢等人无法靠近刘继隆左右。
待到群臣来到集仙殿,殿內已经摆好了无数桌椅,显然都是按照陇右的规矩所摆,不然应该只能有矮几和月牙凳才是。
虽说豆卢琢等人也暗中吐槽刘继隆视礼制若无物,但当他们真的坐在圈椅之上,面对面前长桌的珍时,他们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舒服。
中秋虽朝议,却以常宴为主,因此参加此次朝议的官员数量並不多,不过区区百余人。
“贺!”
“陛下上千万岁寿.”
鸿臚寺卿开始唱声,百官纷纷起身朝著金台作揖行礼,而李价也穿著皇帝明黄色的常服走上金台,坐在了椅子上。
“平身,诸位入座吧。”
李价示意群臣坐下,隨后点明今日朝议的主题:“今日是中秋,故此以宴议为主,无需如此拘束。”
“臣等遵諭”
群臣纷纷回应,紧接著便有官员开始对李价奏表匯报。
其中內容,无非就是哪里遭受天灾,哪里遭受人祸,哪里兴修了水利等政事。
李偷听得昏昏欲睡,最后还是李商隱主动起身,才让他精神了几分。
“陛下,臣奉敕建五军都督府,今暂设於旧十六卫衙署,尚需十月乃可治完备。”
“此外,臣自七月始汰兵,迄今已裁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七员,悉依圣諭安置讫,伏请圣鉴。”
杨公庆上前,接过奏表后递给了李价,李价则是匆匆看了眼內容,並未看太久。
对於他来说,裁汰老卒和节省的钱粮都与他没有关係,更何况今日的重头戏並不是这件事。
“如此甚好,裁汰这些兵卒后,朝廷也能有更多钱粮来调度,劳累诸位了。”
李偷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可李商隱却继续呈出一份奏表:“陛下,此臣与刘相、萧相及诸臣共议之奏表,伏乞御览。”
“臣等以为,诸镇之乱,盖因朝廷未常设监察巡察之制,故奏请並御史台於都察院,於诸道置监察御史、巡察御史,专司巡察监察之职。”
李商隱大概讲解了一下都察院併入御史台后的职能,只是三言两语间,便惹得不少官员如芒在背。
他们能够想到,如果都察院真的按照李商隱所说的情况来当差,那他们这群人再想要官官相护,交换资源就困难多了。
“陛下,臣窃以为此举措似失於躁急。”
“陛下,御史台自汉以降,未闻有非议者,岂可轻言裁撤?”
“陛下,常遣使巡察四方,监临诸道,非明君之所为也。”
“陛下,恐令州县之臣,皆疑朝廷之不信任。”
“臣伏愿陛下慎思——”
“伏惟陛下三思—
李商隱將未来都察院的职责都说出来后,殿上顿时跳出了四十多名官员。
刘继隆快速扫视,发现基本都是唐廷旧臣,且大多都没有过於亮眼的履歷,只是依仗家世背景和人脉,才担任到了如此高官。
“这、这”
李价自然不敢拒绝李商隱的奏表,毕竟李商隱的奏表代表的就是刘继隆的態度。
只是群臣突然发作,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他经歷的事情再多,但依旧是个十八岁的青年,面对这种场面还是有些慌乱。
刘继隆倒也清楚李偷的本事,所以在群臣发作后,他便缓缓起身,使得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旧臣们纷纷面露难色,渐渐安静下来。
“藩镇之乱尚结束不久,倘若朝廷当初便常设监察与巡察,如何会让安史二贼钻了空子?”
“诸位皆是饱读诗书者,难道读了那么多史书,却连如何吸取教训都不曾知晓吗?”
相比较这群文约终的世家官员,刘继隆这话便直白了许多,李偷听后也仿佛有了主心骨,不由硬著头皮道:
“朕以为,汉王所言言之有理,安史之乱尚在眼前,且关东民风尚武,故此多叛,若不常设巡察、监察,朝廷如何防范於未然?”
李偷眼下此举,不免有几分扯刘继隆虎皮的意味,但群臣毕竟畏惧刘继隆,故此无人胆敢反驳,纷纷沉默下来。
眼见他们沉默,刘继隆又补充说道:“陛下,臣以为天下初定,百姓尚需良田维持生计,请罢职田、永业田还百姓以耕种。”
刘继隆很早就废除了汉军军中的职田,但他並未废除所有大唐官员的职田。
旧臣们手中的职田和永业田,多则上千亩,少则数百亩。
旧臣官员七千之数,手中掌握的土地已不在少数,刘继隆自然想要直接获取,
群臣眼见刘继隆得寸进尺,不由硬著头皮作揖道:
“汉王所言诚善,然臣等生计多仰职田,永业田乃朝廷所赐,若邃收之,恐伤朝廷百官之信。
“贺左散骑常侍所言极是,方今海內初安,朝廷当树信而非失信,伏惟汉王三思。”
隨著两名官员硬著头皮站出,其余官员也纷纷表態,都委婉的让刘继隆重新考虑。
不过对於刘继隆来说,若非他还在等南边安定,他早就对这群人动手了。
面对群臣的劝諫,他冷脸道:“此事不可议,当速定!”
见他如此,这群大臣不敢再说什么,刘继隆则是补充道:“百官职田收回后,可添补俸禄,以此安养。”
“汉王所言甚是!”
“陛下,臣附议汉王所言!”
眼见刘继隆要为百官加俸禄,本就没有职田的陇右及关西官员们纷纷附和起来,而李偷见无人反驳,当即也頜首道:
“既是如此,便请三位相公擬个章程,莫要耽搁太久。”
“臣领旨—”
李商隱、刘瞻及萧沟先后作揖应下,李偷见状鬆了口气,隨后生怕有人打断自己,表情诚恳的看向刘继隆。
“近来朕常观《贞观政要》,其中有云:天子者,有道则人推为主,无道则人弃如履。”
“今朕德薄灾生,神器有更代之象,汉王功高望重,謳歌多属意之诚。”
“昔李泌尝言:唐尧虞舜,皆以禪让光昭万世。”
“朕虽不敏,然为天下百姓,敢不效之?”
李价突然开始说出要禪让的话,这令殿內群臣纷纷愣住,惊讶看向金台上的他。
张瑛等人很快反应过来,表情从错变为狂喜,满怀期待的看向刘继隆。
豆卢琢等人隨后反应过来,关节紧发白,呼吸渐渐沉重其余旧臣亦或者面露复杂,亦或者面露惋惜,而李偷还在说著禪让之词。
要知道皇帝禪让,大多都是写下詔书,由重臣转交,隨后三辞三让再受之。
如李偷这种当面主动开口要禪让的,歷史上虽然也有,但却也不多。
眾人都想知道刘继隆的態度,却见刘继隆恭恭敬敬的朝著李价躬身作揖。
“臣本边鄙布衣,起义兵东还而受厚恩,当效死疆场,岂敢妄窥神器,越名器?”
“昔者霍子孟持政,终守人臣之节;郭汾阳立勛,未尝废君臣之义。”
“臣虽不肖,窃慕其风;况陛下正宜励精更始,岂可轻言禪代?”
“伏望陛下收回成命,使臣得全忠贞之节;若必欲强臣以非分,臣请解甲归田,骸骨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