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梟雄曹操,至此彻底退出歷史的舞台。
他没能挺过章武五年的冬天,终年六十二岁。
消息传出,军中震动。
文武百官闻讯,无不或自愿,或被迫捶胸顿足,哀声震野。
赵儼、程昱等老臣强忍悲痛,一面命人用金棺银槨收敛魏王遗体。
一面急遣快马加急,分赴各地。
向世子曹丕、南安侯曹彰、汉安侯曹植、德阳侯曹熊报丧。
“魏王薨逝,蜀地將乱矣!”
程昱面色凝重,捻须嘆道:
“世子虽贤,然诸子各拥兵权,恐生变故。”
“当速迎灵柩,早定大计。”
半日后,曹丕率成都大小官员,素服出迎,跪迎灵车。
但见白幡如雪,灵车缓缓驶来。
曹丕以额触地,悲呼:
“父亲!不孝子未能侍奉榻前,罪该万死!”
言罢,竟昏厥於地,眾官慌忙搀扶。
灵柩入城,停於偏殿。
百官披麻戴孝,日夜守灵。
殿內哭声震天,香烛繚绕。
曹丕跪於灵前,两日不食,形容枯槁。
第三日黎明,忽有一人排眾而出,朗声道:
“请世子节哀,当议大事!”
眾人惊视,乃成都令司马懿也。
只见他目光如炬,拱手而言:
“魏王既薨,蜀地震动。”
“当早立嗣君,以安眾心。”
“岂可一味哭泣,貽误时机?”
此言一出,殿內顿时譁然。
刘巴厉声斥道:
“仲达此言差矣!今魏王尸骨未寒,岂可遽议嗣位之事?”
“此非人臣之礼也!”
哼~
司马懿冷冷地睨他一眼。
他早就猜到曹操身死,必然会引得朝中一帮人心生歹意。
此前蜀地各派的利益,全都有赖曹操去维持。
如今曹操身死,有人巴不得生事。
这种事情,司马懿是绝不会允许它发生的。
任何会削弱魏国力量的事,司马懿都不会允许。
只见程昱出列,拔剑出鞘,“唰”地一声割下袍袖,厉声道:
“王薨於內,爱子私立。”
“若迟延不决,必为刘备所乘!”
“今日便请世子嗣位,有异议者,有如此袖!”
剑锋寒光闪烁,百官悚然。
正当僵持之际,忽闻殿外马蹄声急。
侍卫高呼:“黄侍中到!”
只见黄权风尘僕僕冲入殿中,眾皆愕然。
程昱急问:“公衡何故星夜来此?”
黄权喘息方定,环视眾人道:
“魏王临终有密旨,命我疾驰来报。”
“今外有强敌环伺,內有权臣观望。”
“若不早定大位,恐生肘腋之变!”
话音未落,又闻殿外甲冑鏗鏘。
但见独眼大將军夏侯惇率虎賁百人列队而入,声如洪钟:
“末將奉王命,特来护持大典!”
眾官见兵甲森然,皆屏息肃立。
夏侯惇大步上前,自怀中取出锦囊,高声道:
“魏王遗命在此!”
隨即展开詔书,朗声宣读:
“孤纵横天下三十余载,今大限將至。”
“世子丕仁孝聪慧,可继魏王之位,领汉丞相、益州牧。”
“诸子当同心辅佐,共保基业。”
詔书宣读毕,夏侯惇虎目含泪,单膝跪地:
“请世子继位,以安蜀民!”
曹丕伏地泣辞:
“丕德薄才浅,恐有负先王重託。”
“愿与眾兄弟共商大计……”
话音未落,
司马懿、程昱、彭恙、黄权等大臣齐声劝进:
“国不可一日无君!世子若不即尊位,臣等当以死相请!”
夏侯惇更是一把扶起曹丕,沉声道:
“当此非常之时,世子若再推辞,是置大魏江山社稷於险境也!”
曹丕环视眾人,见群情汹涌,终於长嘆一声:
“既为宗庙计,丕.……敢不从命。”
当日午时,曹丕即於灵前受璽綬,登魏王位。
百官依序拜舞,山呼千岁。
礼毕,曹丕抚棺痛哭:
“父亲在天之灵,当佑儿臣早日匡扶汉室……诛灭偽君。”
隨后,眾官开始庆贺曹丕登位。
魏王宫內,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酒至半酣,忽有探马飞报入殿:
“报——”
“南安侯曹彰自犍为率两万精兵,已至城外三十里!”
曹丕闻言,手中金樽一颤,酒水洒落袍袖。
他面色微变,环视群臣,沉声道:
“孤黄须小弟性情刚烈,驍勇善战。”
“今提兵远来,必为爭位!”
阶下眾臣面面相覷,皆露忧色。
程昱上前道:
“南安侯勇猛,若强行阻拦,恐生兵变,不如先遣使探其来意。”
正议间,忽一人挺身而出,拱手道:
“臣愿往见南安侯,以片言折之!”
眾人视之,乃諫议大夫贾逵。
曹丕大喜,当即准允,並叮嘱道:
“卿当谨慎,若事不谐,速归报我!”
贾逵领命,单骑出城,迎上曹彰大军。
只见旌旗猎猎,刀枪如林。
曹彰金甲红袍,坐於马上,威风凛凛。
见贾逵至,曹彰勒马喝问:
“先王璽綬安在?”
贾逵面无惧色,正色答道:
“家有长子,国有储君。”
“先王璽綬,非君侯之所宜问也!”
曹彰闻言,眉头紧锁,沉默片刻,又问:
“吾兄继位,可有先王遗詔?”
贾逵肃然道:
“魏王遗命,眾臣共听,夏侯將军亲宣,岂能有假?”
“君侯若不信,可入城一观。”
曹彰沉吟良久,终於点头。
遂命大军扎营城外,只带亲隨数人,隨贾逵入城。
行至宫门,贾逵忽转身问道:
“君侯此来,欲奔丧耶?欲爭位耶?”
曹彰面色一沉,道:
“吾来奔丧,別无异心!”
贾逵目光如炬,逼视道:
“既无异心,何故带兵入城?”
曹彰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长嘆一声。
挥手喝退左右將士,独自步入宫中。
曹丕早已得报,亲自迎出。
兄弟相见,相抱大哭。
曹彰泣道:
“兄长继位,弟无异议,唯愿共扶汉室,诛灭偽帝!”
曹丕感动,执其手道:
“弟能如此,吾心甚慰!”
当夜,曹彰將所率两万兵马尽交曹丕调遣。
次日拜別,返回犍为镇守。
自此,曹丕王位稳固。
时值章武六年,即建安二十三年。
曹丕下令改建安二十三年为延康元年。
隨后又大封群臣:
令程昱为卫尉。
司马懿为太尉;
黄权为蜀郡太守;
吴质为御史大夫;
卫臻为散骑常侍。
其余文武,各有升赏。
又追諡曹操为魏庄王,葬於成都西郊,立庙祭祀。
显然,曹丕有意疏远宗室。
他提拔起来的都是异姓大臣。
他与他爹完全是两个极端。
曹操內心里其实是鄙夷世家大族的,他对其更多是一种利用態度。
官渡之战后,曹操曾颁布《求贤令》。
提出不拘品行、唯才是举的用人方针。
这其实就是衝著世家大族去的。
当然,本位面由於曹操几经辗转,不得不向蜀中大族做出妥协。
可饶是如此,曹操依然坚持重用夏侯曹的原则。
可曹丕不同,他更倾向於重用士族。
夏侯惇、曹洪等伯父都是父亲那一辈的老將了。
他曹丕需要一批新的大臣,作为自己这一朝的心腹。
不过,在那之前。
曹丕还需要对一些老臣进行清算。
比如于禁,这位汝南之战后便渐渐被边缘化的大將。
曹操在时,並未对其过多处分。
但曹丕是一个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的人。
曹丕对于于禁兵败被擒,不能死节,既降敌而復归的行为甚是鄙视。
於是下令说,先王陵寢尚需修缮。
让于禁且去监工。
于禁只得从之,带著十余名亲兵,前往成都西郊的魏王陵。
时值隆冬,山路积雪皑皑。
“將军,前面就是陵园了。”
亲兵指著远处隱约可见的建筑。
于禁点点头,心中却莫名不安。
曹丕这人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儿。
自他归魏之后,每日都过得胆战心惊,也不知曹丕这个安排有何用意。
陵园大门前,监工校尉早已候立。
见著于禁,那校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隨即躬身行礼:
“於將军,下官已恭候多时。”
“陵屋主体已成,只待將军查验。”
“有劳校尉。”
于禁沉声道,“本將奉王命而来,当尽心竭力。”
步入陵园,松柏森然,石兽狰狞。
校尉引著于禁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主陵屋前。
屋外寒风呼啸,屋內却温暖如春。
四壁新刷白粉,光可鑑人。
“这是……”
于禁忽然驻足,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正对门口的粉壁上,赫然绘著一幅巨画——
画面中央关羽红面长髯,威风凛凛端坐帐中。
左侧是成何怒目圆睁,被甘寧砍作两截。
而右侧……
于禁浑身颤抖,画中那个跪伏於地、瑟瑟发抖的將军,不正是自己吗?
更令他心惊的是,画中的成何父子。
成何挺立不屈,被甘寧一刀劈成两半。
而其幼子成曼,年仅十二岁,胸口中箭倒地,双目圆睁……
“这是何人所绘?”
于禁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校尉低头答道:
“乃奉王命而作,以彰忠烈。”
于禁踉蹌后退,撞在身后亲兵身上。
画中场景栩栩如生,將他最耻辱的一幕永远定格。
而成何父子的忠烈形象,更反衬出他的卑怯无能。
“將军?”
亲兵担忧地扶住他。
于禁猛地推开亲兵,跌跌撞撞衝出陵屋。
寒风扑面,却吹不散他胸中鬱结。
他跪在雪地中,乾呕不止,却只吐出几口苦水。
“魏王……魏王好狠……”
于禁喃喃自语,他终於明白曹丕的用意。
这不是宽恕,而是比死刑更残酷的羞辱——
让他日日面对自己的耻辱,生不如死。
当夜,于禁宿於陵园偏室。
烛火摇曳,墙上影子张牙舞爪。
他闭目即见那幅壁画,关羽的冷笑,成何父子的寧死不屈……
还有那个跪地求饶的自己。
“不!我当时是为保全將士性命!”
于禁突然大吼,惊得门外守卫推门查看。
“將军可有吩咐?”
于禁披髮跣足,双目赤红:
“去!取酒来!”
守卫面面相覷,终有人取来一坛烈酒。
于禁夺过酒罈,仰头痛饮,酒液顺著鬍鬚滴落,打湿前襟。
“成何父子!”
于禁忽然举坛向天,“汝等忠烈,死得其所!”
“独我于禁……独我于禁贪生怕死,苟活至今……“”
酒罈落地,碎成齏粉。
于禁伏案痛哭,声如孤狼夜嚎。
此后数日,于禁如行尸走肉般监督工程,而那幅壁画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魘。
每经过陵屋,他都绕道而行,却仍能感受到画中人物讥讽的目光。
腊月廿三,天降大雪。
于禁高烧不退,臥病在床。
医者把脉后,摇头嘆息:
“將军此病,非药石可医。”
于禁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恍惚中,他看见曹丕立於床前,面带讥笑。
“大王……臣知罪……”
于禁挣扎欲起。
曹丕的影子却冷笑道:
“於文则,汝一生功名,尽毁於新城一跪。”
“寡人让汝监修陵墓,就是要汝日日面对自己的耻辱!”
“臣……臣……”
于禁喉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影子继续道:
“成何父子寧死不屈,入忠烈祠享祭。”
“而汝,將永远跪在那壁画中,为万世笑!”
“啊——!”
于禁一声惨叫,猛地坐起,却见屋內空无一人。
只有摇曳的烛火映照著他惨白的脸。
翌日清晨,
亲兵发现于禁时,他已气绝多时了。
消息传至成都,曹丕正在与司马懿对弈。
“大王,于禁死了。”侍从低声稟报。
“哦~”
曹丕落子,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追封其为厉侯吧。”
三日后,于禁被草草葬於成都一处无名山坡。
没有隆重的葬礼,没有朝臣的弔唁,只有几名旧部默默送行。
“……仲达,今日方称孤心吶。”
曹丕提著一串葡萄,吊著放入嘴中。
然后又將身旁的蜜水一饮而尽。
他很喜欢吃水果和蜜。
此前曹操在时,他不敢明目张胆。
如今承继大位,他终於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