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死亡的恐惧可以隐藏,尤其是不得不隐藏的时候。当可能发生的死亡,被人明确误地说出来之后,再想隐藏已经不可能。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动着看见死亡的星光。即使是魏铭水,也不得不为此沉吟。魏铭水在说着这些事的时候,略略地有一些惊讶。他渐渐地注意到右少卿的那双眼睛。将近一年来,那双几乎从没有抬起过的眼睛,此时正尖锐、锋利、凶狠,甚至还含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一动不动地盯在他的脸上。她的样子,如同潜藏的豹子,窥伺着致命一扑的机会。
纪宝兴和另外两个弟兄慌忙跑过来,好歹把古占标扶起来,让他靠着麻包坐下来。其他人则恐惧地看着右少卿。他们第一次看清这个从不说话的女人有饿狼一般凶狠的性格。
这时,魏铭水撩开衣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小手枪,指着右少卿,怒不可遏地喊:“右少卿,你想干什么!放手!”
魏铭水小组开会的这个地方,是“荣利饭馆”的库房。墙边堆放着成包的大米和面粉,墙角里的油桶散发着浓郁的菜籽油的香味,货架上塞满了各种做菜用的配料和调料,地面上则放满了木箱和纸盒,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右少卿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咬着牙齿说:“老魏,你用不着拿这个东西吓唬我。我不吃你这一套!”她手下再一用力,趁着古占标再次惨叫时,瞬间松了手。
库房里一片寂静。每一张半明半暗的脸上,都有一双频频眨动的眼睛,看着魏铭水和右少卿。右少卿最后的这一句话如钢钉一般打进他们的心里。
“因为你们是在找死!”右少卿咬着牙说。
“叫我右少!”右少卿张口就是一声锐叫。
这个古占标已经瘫倒在地上,动不得,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哼着。
魏铭水用力把手枪拍在桌子上,“用不着,你有话就在这里说!”
“臭女人!”古占标,魏铭水从前的司机,不得不跳出来,卫护他的主子。他冲到右少卿面前,叫道:“你他妈的是怕死!你就是怕死!你是个胆小鬼!这个地方抡不到胆小鬼对老魏说话!”
“为什么!”魏铭水瞪起了眼睛。
右少卿一声高叫:“王八蛋,你跟老子动手!你想死想活!”
此时,库房里也渐渐地安静下来,其他组员们也都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们或惊愕、或猜疑、或恐惧地看着她那张青白色的脸和那双似要杀人的眼睛。这个几乎从不说话的女人,在今天这个时候,终于露出她的真面目。
在那个时期,魏铭水还抱着为党国牺牲的信念,还期待着军统,妈的,现在是保密局,重新回来,让他这样的人重新拥有天下。在那个阴暗而诡异的夜晚,他更要维护在弟兄们中间的权威。他是老军统,也有一双阴沉而狡诈的眼睛。他也同样凶狠地盯视着右少卿。
几天后的深夜里,魏铭水小组的全体成员,在他的“荣利饭馆”里开会,密谋实施爆炸和破坏的计划。
魏铭水坐在唯一的一把破椅子上,其他人则坐在木箱上,麻包上,或砖头上。一盏昏暗的电灯照耀着他们半明半暗的脸。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半眯着眼睛,任凭烟雾从他们的脸上飘过。
按照规定,潜伏人员平时不得携带武器,连匕首也不能带。但魏铭水却时时带着一支小手枪,做防身之用。这个女人的凶狠,也让他感觉到恐惧。
右少卿瞪着他,又一一看过周围的男女组员。她沉了一口气,说:“老魏,保密局在武汉安插了多少个潜伏组!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是不是?”
魏铭水瞪着她没有说话。这是绝密。他到武汉后,只参加过两次组长们的秘密会议。
右少卿一声冷笑,接着说:“至少有十几个潜伏小组,对不对!我问你,现在还剩下几个小组?别人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对不对!”
魏铭水一动不动,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她。这句话如刀一般抵在他的喉咙上。周围的人则意外地张大了嘴,恐惧地看着他们。[
右少卿环顾周围的组员,同样恶狠狠地说:“你们都不长眼睛吗!这几个月来,我光从报纸上就看到,至少六个小组被共党捕获!张富德小组,在太和乡杀了几个乡干部,结果怎么样!全组八个人全被共党逮捕,全被枪毙!刘亚昆小组,想放火烧政府的仓库。火没放成,两个放火的弟兄却被警察抓住。这两个人在一天之内,就把全组的人都供了出来,结果怎么样?一个不少,也全被枪毙!”
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坐在周围的组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