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想了半晌，一个主意骤然在李隆基的脑中升腾而起。秦晋不清楚王寿心里转的想法，他现在还没来得及考虑得那么远，别院中的发掘还在继续，尸体的数目还在上升，据冯府中的奴仆初步招认，很多女子都是被虐待致死，甚至有些性子太过刚烈，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也大有人在。

接到敕书，王寿顿时又傻了眼，天子究竟意欲何为？是信不过自己，还是另有隐情？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惶惑忐忑，便向秦晋讨个主意。

秦晋唤住官婢是想问一问安顿在后院的女人们情绪如何。而这官婢似乎性子颇为外向，害怕的情绪一过，又变得伶俐起来。

为了不再让这个伶俐而又有些口无遮拦的官婢受惊，秦晋已经用上了自以为极尽和善的语气。不过，对方却显然没能体会到秦晋的这份良苦用心。

秦晋见杨国忠极是配合，便笑道：

裴敬却拧着眉头道：“中郎将真是难为末将了，如果末将是她们，总要一家团聚才好！”

王寿干咳了一声：“这个，自然不能轻饶了他。有天子敕令在，某又有何惧？”

对于李隆基此时的心思，秦晋自问已经看得很是透彻，他所要的无非就是朝廷大局。诚然，这种想法没有错，但那些因此而毁了一生的数十个乃至上百个女人又该找谁诉苦去？

“现在你相信了吧？”

一场惊天大案一夜之间，传遍了满长安城。务本坊那顶风臭五里的气味，让所有附近的人家都惴惴不安。就在人们纷纷暗自揣测的时候，官府竟四处张贴布告，开始说明案情。

而他的这句话也差点让王寿的眼珠子掉了一地，王寿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晋，这等设身处地的想法，便是用在自家人的身上，也不过如此了。

“此处不宜议事，权且请杨相公到室内……”

杨国忠直觉上了贼船，然则若不与秦晋合作，万一这厮撂了挑子，可叫他如何收拾残局？

一出好戏似乎要上演了，两个人都曾红极一时，且都权倾朝野，俗话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总会有一人落败而获罪吧？至此，人们对两个大人物斗法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案件的本身。

不过，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风声，在午时之前，满长安的百姓们便都知道了冯昂的背景有多深厚。可又大出人们意料之外的是，本案的负责官吏，竟是此前被罢相的杨国忠。

如果依着王寿的性子，就算判冯昂车裂、腰斩这等酷刑也不为过，只是出于高力士那方面的因素考虑，也许能以斩监候定罪就算难得了。

……

抛开声泪俱下的高力士，单就是为了大局着想出发，这桩骇人听闻的惨案也不宜大肆张扬，甚至连公开都应谨慎对待。对于朝廷而言，现在还有什么比稳定更加重要的？

“既然如此，就烦请神武军的人撤离务本坊，莫要耽搁了杨某办案！”

秦晋点点头，那官婢顿时便慌了手脚，忙行礼请罪。

“杨相公可以湿巾捂住口鼻，如此臭气或许会淡一些！”

当夜，秦晋安排禁军，按照名单所记，将幸存而又没被家人领回的女子一一用马车送回家中。若有遇到矢口不认的，便半是威胁吓唬，硬生生的将人塞了过去，然后负责护送的禁卒们又扬长而去。

那官婢却将信将疑的问道：“你，你们是人是鬼？”

此时的长安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际上，位于东都洛阳的安禄山早在开春时就已经蠢蠢欲动，一场大战势必在所难免，这种时候，绝不能再让朝廷上再有任何风吹草动。

不过，有一点却另秦晋啧啧称奇，冯昂虽然行行事乖戾残暴，但对府中的奴仆似乎并不算坏，然而这也没有甚用，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受了恩惠的奴仆还是毫不犹豫的将他出卖了。

至少，秦晋认为，将案情大白于天下，未必会使大局动摇，只要相关的工作进行的及时而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反而在于，朝廷愈要遮掩，谣言便越加会满天飞，传的满城风雨。

“你！”

王寿的眼睛里到现在还闪烁着异样的神彩，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昨夜的赌注居然下对了，现在想来虽然还是后怕不已，但想到这一桩大案能在自己的手上得以告破，也对得住京兆尹为官一任，往后说出去也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自家不畏权贵。

秦晋问了一句，这也是他一直纠结的问题。

简单的巡视了一圈后，忽有一名官婢低着头从后院出来。

杨国忠仍旧耐着性子与秦晋对话，他倒要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样的象牙。

“你过来！”

说罢，秦晋引着杨国忠进了冯昂的府邸，往会客正堂而去。

以秦晋的想法，这些可怜的女子不宜住在让她们经历噩梦的地方，如果让能够远离这里，似乎更有助于创伤的平复。

很快，所有人便都记住了一个叫做冯昂的名字，不过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个冯昂与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高力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秦晋却突然笑道：“杨相公可能还不知道，秦某一早便已经命人四处张贴布告，宣明案情了。”

但是，偏偏杨国忠又不争气，为使他复起，摆出一手的好棋，竟又被输个干干净净。直到现在李隆基还在头疼，从何处再为他找一个复起的台阶。

当晚，京兆尹又接到了天子敕书，令其将所有涉案的文书、证人、以及物证悉数交给杨国忠。现下此案已经正式由杨国忠受命处理！

“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错了！”

王寿的话让秦晋心中一阵恻然，看来世人看待这些可怜女人的眼光当与王寿无异。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不但将要面临世人的歧视，还要忍受被家人抛弃的苦楚，若如此还不如一死干脆。

“说吧，依你之见，稳定局面当用何种方法？”

“原是某惊吓你在先，你又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秦晋不卑不亢的回答：“亲人骨肉团聚，乃人之常情，何用圣人敕令！”

秦晋不知道自己的心绪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也许是原本的秦晋在潜意识里还对他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某些特定的人和事便会让他格外的在意，就比如面对此情此情时，他一贯的冷静与理智便都已经不再起作用。

然则，一想到不畏权贵之说，王寿的目光里又增添了几分隐忧，毕竟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又听说此子是冯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血脉，想必高力士也对冯昂极是看重疼爱，未必就会甘心看着他被以死罪论处。

秦晋知道杨国忠是在下逐客令，不过他也自问此时已经摸到杨国忠的脉门。

“这么做可请过圣人的敕令？”

“怕？有甚可怕？能活下来就已经十分难得。那些权贵人家之所以不肯来认领，或是因为此前已经宣布了她们的死讯，或有牵连姻亲关系，无法公然食言反口而已，否则郇国公家，还有常山公主家就不在乎这些了吗？”

“那些娘子们怕的不行，看言行应该都出自大家，只可怜……”

一名随从呵斥那受惊的官婢。也是秦晋的疏忽，由于天色刚刚黑下来，还不及令随从以灯笼火把引路。

杨国忠再也没能忍住，趴在地上吐了个痛快，早上刚刚吃过的桂糕带着酸腐味道全数从口中喷了出来。

一夜的功夫下来，只有其中三人因为其家人已经不在长安而暂时无处可去。

但就算死了，化作与那院子里数十具白骨一般的无名尸骸，就能好到哪里去吗？

一连声的求饶，反倒让秦晋哭笑不得，最后只好将她打发走才算完。

这时裴敬听到了动静，带着人赶了过来，见到是秦晋在庭院中，才松了一口气。

“难道就不怕遭受的冷眼歧视？”

中郎将便顺藤摸瓜追到了冯昂家中，然则他明知道冯昂是高力士的侄子，却又不畏权贵，毅然决然掀开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

当然，也有人质疑，这些故事的根据何在？官府公开的布告中可不见神武军中郎将只言片字。

不过，为之讳莫如深的也大有人在，此等耸人听闻的案件被破获功劳匪浅，杨国忠是嫉贤妒能的人，抢了别人的功劳也是常事。这种分析很快快得到了人们的认同，认为杨国忠能够做出这等龌龊事。

杨国忠尚不知道，他又被百姓们安上了嫉贤妒能的帽子。但此时的他却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负了天子的交代，长安城中的局面并没有因为骇人惨案的公布而陷入恐慌，而那些因此波及到的勋戚权贵们，似乎也对家中的不幸事三缄其口。

预想中的麻烦一件都没有发生，看来这趟差事算是稳稳妥妥的办成了。同时，杨国忠也不禁对秦晋的建议暗暗称赞了一番，原本还以为他要趁此机会再次落井下石，却想不到，这小竖子的主意竟然误打误撞帮了自己。

不过，杨国忠却不会因为此次变故而忘记了他与自己的罢相之仇，这笔帐秦晋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