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遇抬头看了看，见天色尚早便应下了。

微风从海面斜掠而来，温柔中夹杂着一丝咸湿的腥气。天空蔚蓝高远，白软的云朵却是沉甸甸的，像要压在海面上一般。一波又一波的海潮前仆后继，在岸边留下滚滚水花。偶尔几只海鸥翱翔过天空，随着起伏的海浪展翅击浪。脚下的沙子金黄细腻，软软绵绵，踩上去十分舒服。

隋遇干脆抱膝坐下，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一望无际的广阔大海。碧波浩渺，只是望着心中便豪气顿生，只觉天地宽广，心涌澎湃。

隋遇抓起一捧沙子在掌心，看着细腻的金沙一点点自指缝滑落。他捏起几颗黏在掌心的沙砾，用手指搓了搓。圆润细腻，一点也不硌手。他想起莹姐儿刚才的话，对罗润衣问道：“罗捕头，你觉得这世道会越来越好吗？”

罗润衣闻言不假思索道：“如果能多一些像大人这样的好官，自然会越来越好。”

可能是被明褒暗贬惯了，罗润衣每次夸他隋遇都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他忍不住盯着男人上下打量，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阴阳怪气。

罗润衣见状，无奈一笑保证道：“这次我是真心夸大人的。”

隋遇挑眉，找出对方话里的漏洞，直言道：“你终于承认之前都是在损我了？”

罗润衣眼见被戳穿，面色却丝毫不变，微微一笑有理有据解释道：“大人名声在外，我难免先入为主。不过，大人如今清正廉明，恪忠职守，我鞍前马后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挖苦大人呢？”

隋遇轻哼一声，心想对方还算是个明是非的。他伸出指头在沙滩上胡乱画着，犹豫片刻后说出他的想法：“其实，我倒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少一些才好。”

“大人何出此言？”

隋遇低头画着圈，声音有些闷：“梅姑一生与人为善，张家母子那样待她，活着时也从未说过两人一句坏话。但最后，好人无好报，落了个如此下场。我这样的浪荡子，行止不端，做了这么多混事却承蒙家族庇佑，却还能来晏海县当知县，做了一方父母官。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吗？”

原本平坦的沙滩被隋遇划得乱七八糟，他用掌心匆匆抚平继续说道：“有些人哪怕十次踏入歧途，却次次都有改正的机会。可有的人，一生谨言慎行，敦厚善良却命途坎坷，悲苦不幸……”

“大人已迷途知返，改过自新，只这一点便胜过许多人。”罗润衣不等隋遇说完，便出声打断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出身寒微，日夜苦读考取功名。最开始他们也是满腔热血，希望为民请命。但官场水深似海，最终还是没抵过人心私欲，成了一名趋炎附势献媚取宠的贪官污吏。”

“大人贵为皇亲国戚，王孙公子。若是你等身份之人，能够仗义执法，惩恶扬善。这世道不说清明无恶，总不致于恶浊一片。”

罗润衣取下腰间的佩剑，手举着横在隋遇面前，眼中坚定曜曜，沉声道：“只要大人查凶审案，洗冤涤屈，润衣愿意当大人手中的利剑。”

眼前的黑剑古朴厚重，即使未出鞘也能感到一股肃杀之气。隋遇仔细端详，发现剑柄上刻着龙纹，只不过这条盘踞在剑柄上的龙，龙鳞逆生，一双龙目殷红似血，看起来有些邪气，一点也没有正经龙那种福瑞深厚的模样。

罗润衣刚刚的话，无疑给隋遇平静的内心带来不小的震荡。

他意识到，县衙公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也许除了彰显执法严明判案无私外，也是在告诫为官者，举头三尺有青天，万万不可失德。

世间传言秦皇有一方镜，可辨是非，鉴善恶。

隋遇不知道秦始皇是否真有这样一块镜子，但这些天的知县当下来，倒令他对这个词有了不同的看法。所谓明镜高悬，这明镜或许不在头顶，而在人心。

为官者端坐于公案后，开堂审案迎百姓群观。那辨是非鉴善恶的镜子就在所有百姓的心中。

堂上端坐的是人是鬼，是忠是奸，百姓用眼一瞧，心中自有评说。

隋遇呼出一口气长气，站起身拍拍衣上的沙子，状似无意问道：“那要是我一个月后没留下来呢？”

罗润衣单手撑剑利落起身，悠悠说道：“大人，会留下来的。”这话里的语气十分笃定，像是拿定了隋遇走不了一样。

隋遇抱臂，向对方泼冷水道：“那万一有谁不待见我呢？”

罗润衣咧嘴一笑，手里的长剑滴溜溜转着圈：“大人多虑了，像您这样受人爱戴的好官，怎么会有人舍得放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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