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聋哑人收废品有多困难,旁人很难想象。但是他却靠着这一双手,撑起了整个家,养了沈佑十八年。
沈佑的欲念很小,小到衣食住行皆不在意。但他的欲念也很大,大到想要扶摇直上,青云万里。
他能忍受苦日子,不代表他甘愿过苦日子。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要何时才能赢得他想要的一切。
一中原本是能助他蛟龙得水的地方,却令他深陷泥潭,泼他满身脏污。父亲被恶意陷害,含冤受屈。他被万夫所指,无处辩白。他心里清楚,事实究竟如何,他知道,老师知道,校长知道。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要走,不能留在一中。
命运已定,他再做无谓的抵抗,不过是给别人徒添笑料罢了。他阻拦住试图下跪的父亲,牵着他的手,一步步离开了一中。
父亲拽着他不愿离开,大颗的泪珠从深凹的眼眶中落下,浑浊的眼睛里尽是焦急。他知道,这个学校对沈佑很重要。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扯后腿,沈佑完全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更好的未来。
沈佑有多优秀,他明白。
沈佑有多拼命,他知道。
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现在还因为自己的过失,让这孩子失去了接受好教育的机会。
沈自强如同他的名字,自立自强了一辈子。他对得起任何人,唯独愧对沈佑。
是他耽误了儿子……
是他对不起儿子……
父子二人沉默地走出一中,非上下学的时间,学校的门口是安静而冷清的。沈佑回过头,看着气派的学校大门,底蕴十足的刻金字体。
这是这个城市里最优秀的高中,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从这里毕业,作为这届学生中的魁首。原来,他只是个任人拿捏的可怜蝼蚁。
他背过身,不再看身后的美丽校园。门口宽阔的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他和父亲骑着三轮,缓缓离开这个地方。
来到十三中的他,第一天就被混混堵在巷子里侮辱欺凌,他清楚是谁指使的。
他不能生气,更不能动手。只能卑微得挺直腰杆,来维护他可笑的自尊。
当真正坐在十六班上课时,听了隋遇三分钟数学课,他就知道他完了。
埋头做题,是因为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这么多年,学习已经成了本能。但连他都不相信,自己还能翻身。
他所倚仗的头脑,在这个学校,这个班级,只会发臭发烂。
这,是他原本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是被神明抛弃的人。
直到认识隋遇,他才生出一丝妄想。
也许神明并没有抛弃我。
也许隋遇就是神明送给我的礼物,将我从无尽的灰暗中救赎。
都说苦尽甘来,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是不是该尝到点甜头了……
隋遇嚼着Q弹的芋圆,没有说话。沈佑这个问题无解,在生存面前,尊严算得了什么。
就像他上辈子,把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猝死之前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人生碌碌,为那碎银几两。
死到临头,才知悔恨慌张。
隋遇猜想,如果自己没有猝死,那天晚上回到家,还是会一包泡面一根肠,凌晨睡觉六点起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是他活不明白,是他没有办法。
隋遇吸空杯底的芋圆,空空的杯子被他吸得滋啦作响。随手一丢,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直直投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拉起垂头抑郁的的沈佑,指尖触摸到对方的脸庞冰凉。隋遇取下围巾,缠在两人的脖子上,揽着沈佑的肩膀,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沈佑,我没有好的人生经验能讲给你听。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得也挺失败的。来到十三中,本来是想换个活法。不过,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隋遇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躺平摆烂这些字眼了,而自称佛系系统的小卷,也同样很少提及。
“我也不是说什么高尚的老师情怀,就是觉得你这样的小孩,如果在十三中放任不管,很可惜。”
“真得很可惜。”
“我没有你这么聪明,上学时候成绩也就一般。其实我也挺努力的,当然是和一般人比较啊。最后也就上了个普通大学,找了份普通工作。整天浑浑噩噩,疲于奔命。”
“所以我很羡慕你,这么聪明。我上学那时候也有过学霸梦,名校梦。不过后面认清现实了,也就不想了。我可能难免有点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你身上了。我挺希望你能出人头地的,过上和我不一样的人生。”
“你唐老师不是讲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所以,沈佑,不要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脖子上的围巾,有着隋遇身上清浅好闻的柚子味。沈佑安静地听着隋遇的话,这是相识以来,隋遇和他讲过最长的话。
他慢慢将整个人靠过去,死死搂住隋遇的腰,把脸埋在围巾下,贴在隋遇的胸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