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渐盛,江南却有别样的风景。因着依水而建,清晨时分便雾蒙蒙的。早有庄稼人踏着初升的日光劳作起来。
燕旌商业发达的同时,盛产茶叶、蚕丝、桐油等日用品。故而从高处望去,郁郁葱葱的茶园桑田围绕着河流。每块大型桑田旁,都林立着两三座织布坊。岸的另一边,商行与民宅隔开来。一处繁华,一处宁静。
燕旌处在江南地带的中心,是南来北往的关键枢纽。此地每年纳的赋税,足够养活四五个城池的百姓。燕旌知府梁泉是土生土长的燕旌人,在此地声望极高。凌樾在上京,也是有所听闻的。
梁泉早早梳洗了,在驿站前厅等候楚青云一行人。他身着便衣,只带了两名同知,看起来倒真像是前去体察民情的。
楚青云住得离前厅近,听小厮说知府来了,匆匆换好衣裳前来迎接,正碰上从厢房里出来的赵瑾。他见凌樾还未现身,托赵瑾前去唤他。自己疾步往前厅去了。
“知府大人来得好早,在下一行人,昨日初到燕旌,夜里见夜市热闹,贪玩了些。故才起得迟了。还望大人莫要见怪。”楚青云理了理衣衫,对着梁泉拱了拱手。
“无妨无妨,这会儿子也才辰时初罢了。只是本官习惯了卯时鸡鸣便起身,所以来得早些。几位大人还未用早膳吧?可愿与本官同行,看看这沿街居民,早晨都爱用些什么。”梁泉温和地对他笑笑,诚恳地邀请几人同行。
“自然荣幸之至。”楚青云合衣坐下,等待其他人的间隙,与梁泉闲聊几句。了解这燕旌城的情况。
驿站深处,赵瑾穿过曲折的花廊,分花拂柳。行至凌樾的住处。
“叩叩。”他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便要推开门查看情况,被疾风而来的一柄剑抵住了脖子。他呼吸一滞,半响才开口道:“秦兄,梁知府到了,在前厅等着我们,楚兄让我来唤你一同前去。”九砜闻言收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剑,却还是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阿瑾先去吧,我换个衣裳便来。”厢房里头传来凌樾慵懒的声音,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听他这样说,赵瑾便先行离去了。
“大清早的,动什么刀剑,是阿瑾,又不是旁人。”凌樾撑着身子坐起来,绸缎一般的乌发便散落在肩背上,因着刚起,还蓬松着。九砜快步走到榻前,揽住他的腰将他扶起来。他软着身子半靠在九砜怀中,月白的中衣半敞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上头点缀着九砜昨日留下的青紫。胸前软肉因着孕育生命,隐隐发涨。
九砜将他按在铜镜前束发,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紫檀的木梳遇到缠在一起的发丝便停住了。九砜手上使力一扯,便听到嘶的一声痛吟。凌樾转过头来看他,眼眶里已然包了泪花,水漉漉的眸子向他投去个眼神。九砜突然就慌了,他弓下身将凌樾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柔声劝慰。
“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凌樾闷闷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九砜顿了顿,才偏过头诺诺道:“你叫他阿瑾。”凌樾没听清楚,抬起头凑到他面前,氤氲的眼眨了眨。
“什么?”话还未说完,便被九砜叼住了开合的薄唇,托着头深吻。他用尖利的牙咬了咬凌樾丰润的唇珠,半响才放开他。
“无事。”凌樾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喘息连连,靠在他怀中恹恹道:“莫名其妙。”九砜托着他的头继续为他束发。乌黑的发在他手中一缕缕被束起,简单又整洁的发便束好了。他又拿过一段白绸往他腹前缠,凌樾闭眼忍疼,不过片刻,面上便沁出了汗水。
待换好衣裳,又过了半炷香。凌樾不想让他们等太久,拉着九砜大步往外走。九砜护着他腰腹,生怕他步子大了扯到腰身,少不得疼上许久的。
前厅里楚青云与梁泉茶已用过两盏,凌樾才姗姗来迟。他疾步行到梁泉跟前,对着他拱手道:“下官昨日里贪凉,多用了些冰饮,到了夜里闹肚子。丑时才堪堪睡下。这才误了时辰。还望知府大人海涵。”梁泉笑着起身扶住他手臂,眼含深意地瞟了一眼他腹前,才施施然道:“小友不必在意,我们也并未等多久。既然人到齐了。我们便出发吧,在下不才,愿为大家引路。”
凌樾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慌,慢行几步落在众人后头,与九砜并肩走在一起。梁泉领着众人在街道之间穿梭,来往的行人见了他,都笑着向他问好。他也亲切地回应。凌樾看得震惊。偌大的燕旌城,人人爱戴他,连街边的混混,见了他也要躲远些。
梁泉走到街角,在升腾着热气的小摊前站定。挽起袖子帮忙不过来的老夫人装粢饭团。他将饭团递给等待的客人,才笑眯眯地对着老妇人道:“林婆婆,今日生意不错呀,朝廷派了几位钦差大臣来,都还未用早膳。我想着婆婆的粢饭团好吃得很,也算是咱们燕旌特色了,便领着他们来尝尝您的粢饭团。”那老妇人自见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没下来过,拉着他的手,拍了拍。
“小泉啊,你的客人,可得招待好,我这儿粢饭团多着嘞,叫大家都来选选。”正说着,她拿起箬叶,装了一个大大的粢饭团递给梁泉。梁泉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转过身来招呼众人。
“林婆婆的粢饭团本府从小吃到大,四十多年了也没变过味道,大家尝尝。”梁泉接过林婆婆塞到他手中的粢饭团,一个一个递给楚青云等人。凌樾接过尝了一口,虽是油炸,看起来油腻,吃起来却清香扑鼻。
梁泉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塞给林婆婆,林婆婆摆着手拒绝,口中振振有词道:“小泉现在可是知府大人了,事务繁忙,站在我这儿堵着,别人都不敢来买饭团了,快走快走。”手上将他往外推。
“婆婆年纪大了,做些饭团好费时间的,您要是不收钱,我以后可就不敢再来了。”他拉着林婆婆袖子,将铜钱塞进去,又从案上拿了一个饭团道:“我知道婆婆心疼我,这个饭团就当婆婆送我的,方才那些,可都是买来招待客人的。”他冲着林婆婆眨眨眼。林婆婆挥挥手让他快走。待人真的走远了,又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伸长脖子寻他的身影。
梁泉又行了几步,在街角看见一个小孩,衣衫破烂,他蹲下身子,手抚摸这那孩子的头,神色温柔地对她说:“小颜熙,怎么跑出来了,待会你爹娘找不着你,要着急的。”
那小孩蹭了蹭他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上的粢饭团,想要又不敢开口,乖乖地回他:“梁伯伯,我爹娘今日起晚了,留下碗白粥就去田里做活了,可我不小心打碎了碗,粥也撒了。”正说着,圆圆的眼里骨碌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梁泉用袖子帮她擦了,将粢饭团递给她。手在她背上轻拍着安抚她。
“别哭呀,这个给你吃,待会儿梁伯伯叫人来把你打碎的碗收拾了,若是等下遇到你爹娘,好好向他们解释一番,他们就不会打你啦。”那小孩接过粢饭团抽抽噎噎地吃起来,还不忘礼貌地向梁泉道谢。
凌樾跟在他身后,越发心惊。若不是那日郑然说漏了嘴,连他也要被这人骗过了。平易近人,体察民情,关爱老幼。真是好一副两袖清风的好官做派。前些日子陈燚调查的东西送来了,上头的数字让凌樾都看花了眼。
上京
陈燚奉了君后的旨前往御书房找他。他二人自几年前不欢而散,很少单独聚在一处了。凌樾不在上京的这些日子。穆辰接过了他肩上的担子,每日处理朝政,给凌樾写信,忙得脚不沾地。竟有闲暇传陈燚觐见。
陈燚立在殿前,向着门口的内侍点了点头。那内侍转身推开门,前去通报去了。片刻,里头传来穆辰疲惫的声音。
“进来。”
陈燚推开门,入目便是消瘦了许多的穆辰。凌樾在时,他只是帮他处理一些看不完的折子。如今真正接过了,又要操心着凌樾在外头的情况。凌樾走后,世家越发张狂,渐渐不把他这个君后放在眼里。日夜操劳,故消瘦了许多。
陈燚躬身向他行了个大礼。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映出他有些慌乱的眼。穆辰也不叫他起来,只是自顾自说着。
“算算日子,陛下走了近四月了,昨日传了信来,说是现下到了燕旌。那地方情况复杂,陈卿带些人走一趟,去助陛下吧。”陈燚闻言抬起头来,神色有些犹豫,他思虑半响才开口道:“京中陛下交托的任务尚未完成,此时离去,恐怕不太好。”
穆辰冷笑一声,坐在太师椅上,往他身上掷了一封密信。陈燚捡起来拆开,被上头的字刺痛了眼,上书:“陛下有孕七月有余,身子渐沉,负担愈发大了,但陛下讳疾忌医,这些日子不愿让臣近身。臣恐陛下沉疴未愈,于生产一事上力不从心,覆水难收。”
陈燚将密信拍在案上,恶狠狠揪起穆辰的领子,眼里仿佛含了块冰,沉声问他:“这是什么?”
穆辰毫不避讳地盯着他道:“将军种下的种子,还要我来向你解释吗?如你所见,陈太医传来的密信,说他孕体沉重,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生产难关。现在,将军还是不愿去吗?”陈燚将他丢在太师椅上,拂袖而出。
穆辰颓然趴在案上,骨节分明的指在沉疴未愈几个字上游移,眼中忽地落下泪来,染花了面下凌樾千里之外送来的信。“思你、念你。”被模糊得看不清了。他心下一片荒凉。沉疴未愈,像是一座山,沉沉压在他肩上,叫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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