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秀才左近,三人站了有一会儿,也是瞧大东门前的热闹。
令狐冲文化不多,华山派开蒙书籍,也仅限於《三字经》、《弟子规》,因他极早展露剑道天赋,岳不群倒没怎么逼他,唐诗宋词也就戏文中常唱的,能胡两句。
“自己不行,怪路不平。”
岳灵珊心情不好,言简意,作了总结。
“精闢,哈哈哈。”
令狐冲虽不喜欢读书,但天性聪颖,反而比读书的更有灵慧。
瘦秀才转身怒道:“你们刚才说甚?”
令狐冲也是个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的性子,他扇了扇鼻子,笑道:“说哪家打翻了酱菜罈子,好大一股酸气!小师妹,你闻见没有?”
“简直有辱斯文,立刻给我们道歉!”
岳灵珊原本心中鬱闷,倒不只是因为林平之的顛倒黑白,谎话连篇,而是她知道,林平之嘴里的话,都是爹爹的意思,这无时无刻不在衝击著她十多年来的认知。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她不想住在国丈府,另一个原因,便是看见儒雅宽和的君子剑时,总是想起观音庵里那个腹黑毒辣的岳掌门,两张面孔,时而分开,时而重合令狐冲这么一闹,她倒没那么鬱闷了,吵架、打架,还有喝酒,都是舒缓心情的方式,岳灵珊忽然明白了,难怪大师哥那样喜欢喝酒闹事,只是他心中也有难解的鬱结吗?
岳灵珊轻笑道:“闻见了,只是不像酱菜罈子,倒像山西老陈醋。”
“哈哈哈,是啊,这年份不大,闻著倒是挺酸。”
“你们,你们·——”
那两秀才瞬间红温了,他们正沉浸在怀才不遇的自怨自艾中,幻想著有朝一日,非让当朝效仿文王,將自己从家里,背到金鑾殿上,方肯將满腹才华布达天下,却被寥寥几语戳破,顿时怒衝心头。
令狐冲大笑道:“我们什么?我们说得对,是不是?”
“你们找打!”
大明国的读书人,脾性都不小。
上至首辅大学士,下至秀才童生,打架斗殴几乎家常便饭,前朝有个御史,因为受了首辅驳斥,气了一夜,第二日早早上朝,埋伏在皇宫里,待首辅经过时跳出来偷袭,却硬是没干过比自己大了十多岁、年逾甲的老首辅。
那御史挨了顿臭骂,又挨了顿毒打,只能自认倒霉,他总算知道,为何人家能权倾朝野了,御史只是练嘴皮子,那首辅真练拳脚啊。
两秀才將摺扇別在裤腰带里,摆开架势,撩起袖子,亮出拳头,一套动作无比熟练,眼看便要挥拳打来,忽然听见“刷”地一声,眼前寒光闪过。
“敢上前一步,休怪我剑下无情!”
林平之拔出佩剑,上前两步,挡在岳灵珊身前。
“师姊,你別担心,他们伤不了你。”
令狐冲与岳灵珊对视一眼,眉头微皱,他爱打架闹事是真,却都有分寸,从不恃强凌弱,那两个酸秀才明显不会武功,原本想逗个乐子,让小师妹高兴高兴,林平之不声不响,忽然亮出剑来,
倒让两人意外。
“林师弟“
令狐冲正要出言提醒,那两秀才见状,却后退了几步,注意到三人都带著剑,自己赤手空拳肯定要吃亏,瘦书生便道:“你们三个人,我们两个人,以多欺少,不算好汉。”
另一人道:“对,有本事你別走,我们再喊一个人来,公平对决。”
两人扔下狠话,掉头边走,匆匆离开桃岭。
四周等著看热闹的人,顿感失望,好一阵子嘘声。
“师姊,你没事吧?”
林平之收起佩剑,语含关切,看向岳灵珊。
他中途入门,平时也只由大师兄指点剑法,没怎么见过岳灵珊出手,料想一个女子,能有几分武功?
令狐冲笑道:“小师妹当然没事,林师弟,我们江湖中人,不应轻易对普通人动剑的,万一落了个恃强凌弱的名声,那就不好了。”
他本就不是个严厉的人,面对才经歷破家灭门之难的林平之,更不想把话说重了,怕挫伤他的锐气,又补充两句。
“不过,关键时刻,师弟挺身而出,爱护同门的精神,还是十分可取的,有朝一日,你面临魔教高手,肯定也会这般义气。”
林平之拱手道:“多谢大师兄,平之受教了。”
林平之对令狐冲的话,倒是无感,他看了眼岳灵珊,自己做这些事,都是有目的的,他虽然整日沉默不语,却不是无所事事地发呆,而是在观察一切。
他想了很多,至少明白一件事,自己在华山派的地位,並不稳固,岳不群知道辟邪剑谱下落后,態度变了不少,收为义子的话,就没怎么提过了。
只是岳灵珊时常心事重重,对自己更是冷淡,还不如令狐冲。
“走吧,毕竟在人家府邸作客,再不回去,估计又要挨师父骂了。”
时近中午,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
三人朝桃岭下而去,没走出几步,岳灵珊忽然停住脚步,看向一处,脸上所有的鬱结清冷,
瞬间散开,唇边露出笑意,只是笑意尚未完全绽放,隨即眉头一皱。
“是他!”
令狐衝心中微惊,上前三步,右手同时按上剑柄。
那人笑道:“今日真是巧啊,衡阳临江楼一別,你我也有半年未见了,令狐兄,不知何时,才能共谋一醉啊?”
林平之也认出了来人,一时心情复杂,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张玉,表现愤怒、仇恨,还是冷漠、不屑,该大喊一声“狗贼,还我爹娘命来”,还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著”。
“令狐冲隨时可以同紫薇剑仙喝酒,捨命陪君子,大醉三天也无妨,就是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仙是魔?还是不是我在临江楼认识的那位朋友?”
岳灵珊的目光,却是看向张玉身旁的万芷清,心中微酸,又觉惊奇,自己竟然在国丈府內院见过一张相同的脸,难道张玉轻笑道:“张某既非仙,也非魔,就只是一个人。”
令狐冲直接问道:“观音庵惨案是不是你乾的?”
“令狐兄真想知道?”
“张兄如果將令狐冲当朋友,我就应该知道。”
张玉却是看向他身后那年轻人,缓缓说道:“观音庵里,是仙是魔,苦主在此,令狐兄何不直接问林少鏢头呢?”
林平之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没料到华山大弟子,竟然与魔教巨魁有交情,若是说出真相,
他首先过不了岳不群那一关,况且,整个江湖已经认定是魔教乾的,魔教加害的对象,自然是正教要保护的。
这个身份,对自己也有所益。
“林师弟,观音庵里,你亲眼看见是张玉下的手吗?”
令狐冲再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