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看魔臂,也不敢再看陆城,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了水的鱼。
至于那意念传音、袍袖下虫声窸窣的老妪,更是身躯剧震。她脸上蒙着的白翳似乎都裂开了几分,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这一刹那的气息泄露,如同在浑浊泥塘里丢下了一道惊雷。
附近原本还跃跃欲试的窥视目光如同雪水浇熄的炭火,“唰”地一下退了个干净!
不少隐藏在更深处、气息更加诡异深沉的存在,亦是一阵沉默,随即隐入黑暗中,再不愿显露分毫。
这些存在原本以为,这是被斩落已久,哪位老魔的手臂,凶性已去正是魔道至宝宝材。
但陆城刚刚那一手,却清楚的告诉他们,这条手臂是刚刚才被斩下来的,甚至原主人可能都还未死,顿时惊退大部分买家。
陆城面色如常,仿佛那瞬间的威压并非自他身侧而起。心中却冷笑:
这些邪魔外道,最是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若非此地有其规则,他们一拥而上,杀人夺宝才是常态。
只是,若自己表现出足够的法力与强横,最不敢出手的,也是他们。
陆城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被驱散的目光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觊觎与愤怒,如同暗礁下涌动的危险暗流。
在这藏污纳垢、弱肉强食的魔窟深处,每一道阴影都在孕育着无声的威胁。
然而,这赤裸裸的血腥丛林法则背后,却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框住——如同无形的栅栏,圈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獠牙利爪。
陆城抬起眼。在这千窟洞府最高、最宽阔的穹顶之下,并非钟乳垂挂,而是悬着一盏奇异的法器宫灯。
灯体由一种温润半透的云白色玉石雕琢而成,形似倒卷的莲初绽,瓣层迭舒展,线条流畅优美,通体萦绕着朦胧清濛的辉光。光晕柔和而恒定地洒下,并不炽烈,却覆盖了洞府近乎五成的重要区域,像一层无形的、流淌的薄纱。
这光华笼罩之处,那些躁动扭曲的怨煞、那些弥漫升腾的戾毒,仿佛都被强行抚平、压制、驱散到了光明边缘的混沌地带,如冰雪遇阳。
就在刚才那截魔臂怨煞失控的瞬间,这盏云纱宫灯的光芒似乎也微微凝实了一刹。
清濛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水,悄然在陆城身周和他与魔臂之间的空间里增加了数分无形的“厚度”。
它并未强行镇压魔臂的威压,却精准地隔绝了这股力量对洞府本身规则秩序的进一步冲击。
确保了那邪魔威能仅限于陆城周遭一丈之地翻腾,如同给汹涌的污浊泥浆强行套上了一个透明的容器。
莲灯底部,清晰地烙印着一个古篆“云”字,笔划凝练如刻,散发着一种沉淀万载的威严与雍容,宛如帝王的印章。
这便是规则。这便是此地所有邪魔妖鬼头顶的利剑!
在这个云字的绝对力量统御之下,无论你是积年老魔还是凶戾妖王,都要收敛爪牙,按“市”交易。强夺?行凶?无异于自寻死路!
“云家、云氏一族?”
陆城的目光冷冷掠过那些在宫灯清光覆盖范围边缘若隐若现的、扭曲不甘的凶厉气息,心中嘲讽之意更深。
什么娲皇圣境清灵宝地?也不过是粉饰得更为精致体面的屠场。
豢养着羔羊,也圈禁着豺狼,只为汲取它们相互撕咬后沉淀下来的、最为肥美的膏腴。
娲族是与人族通婚的,双方共同治理娲皇圣境,现在娲皇圣境最强盛的几支人族家族分别是:李,王,南宫,姜,云五姓。
此地所见白骨累累,血池翻涌,妖物互噬,魔修互啖……每一幕惨景,皆是维持那张灯结彩、繁似锦之地的必要养分!
“据典籍所载,娲族虽贵为先天神祇,但天性仁和崇尚简朴,善待人族乃至万物生灵。
无数岁月以来,娲族神女曾与人族李,王,南宫,姜,云五姓修士相恋,后来五姓修士辅佐娲族共同经营圣地,使之万载不衰。
现在看来,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光明与黑暗,一体两面,皆是血肉所铸,互依而存。正当陆城觉得此行已无意义,准备离开时,一阵异样的喧哗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和精纯却又诡异的灵药香气。
巧逢此事,陆城自然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一处较为开阔的洞窟平台上,围拢着不少人。
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竭力收敛却仍掩不住自身傲然的青年男子,在数名气息浑厚的护卫簇拥下,正在言说展示什么。
他手中托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玉匣,匣内悬浮着七颗龙眼大小、颜色各异、散发出浓郁药力波动的丹药。
“七魄培元玄丹!”有人惊呼,“这可是能直接滋养壮大元神本源的神丹!一丹难求!”
“是云家三房的云明轩公子,难怪有此等宝丹在手!”立刻有人认出了那锦袍青年的来历。
云明轩!
陆城眼神微动,心道果然是云家子弟。
“诸位同道,”见自己手中宝丹引得群修关注,云明轩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得意,目光扫视全场,尤其在几个气息强横的邪道修士身上停留了片刻。
“此乃我云家耗费百年光阴收集天地奇珍,由族中丹道宗师开炉所炼,药力霸道,非寻常体质与元神所能承受。”云明轩朗声道:“故本公子此来,欲寻一位有缘人,‘合作’服用此丹!”
他目光灼灼,继续说道:
“需一位神魂强大、道基稳固的‘引丹者’。由引丹者先行服下一颗玄丹,运功炼化其狂暴药性于神魂元灵之中!待其药力被初步驯服温养七七四十九日后,再由本公子亲自施展秘法,将‘引丹者’体内已被驯化的精纯药力与本源,嫁接到本公子体内!”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议论声,只因这法门……歹毒至极!
所谓“引丹者”,根本就是一个承受丹毒、狂暴药力、为其温养过滤药性的人形炉鼎。
其过程必然痛苦万分,凶险异常,最后更要被彻底抽干药性与道基本源,这几乎就是夺基邪法。
难怪要在这千窟洞府寻找,寻常宗门或坊市,怎容他如此公然行事?
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魄培元玄丹的价值实在太过巨大,尤其是对那些卡在瓶颈、元神本源受损或者本身就是修炼某些特殊魔功的修士而言。
不久之后,便有人主动响应。
“云公子!”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如鬼的元神后期老魔率先站出,声音嘶哑:“老夫元神早年受创未愈,愿做这引丹者,只求公子在事成之后,赐下两颗玄丹即可!”
“我乃‘噬魂宗’长老,所修秘法本就可吞噬精魄本源,驾驭此丹药力正是我的强项,还请云公子用我!”另一个黑袍笼罩、周身鬼气森森的修士也主动上前。
云明轩见此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看着这些主动献祭的“材料”。
他当然要挑选一个足够结实,能够承受住七魄培元玄丹初期霸道药性而不至于立刻废掉的炉鼎。
就在这时,云明轩的目光掠过人群,忽然落在了角落处一个形貌普通的年轻道人身上。
这人气息晦涩内敛,看似化神初期,身侧悬浮着一个被强大法力包裹…隐隐散发惊天凶戾邪气的物件?
“咦?”云明轩微微挑眉。他身负云家嫡系血脉,自有秘宝护体温养,此物能引动他贴身灵玉微澜的气息,绝非凡物!
而且那凶戾邪气…似乎有些熟悉,更像是典籍当中记载的某种顶级凶魔残躯!
“这位道友!”云明轩直接无视了身前几个踊跃的“炉鼎”,隔空向陆城的方向喊道:
“你身侧那物,可是…某种高阶古魔遗蜕?此物魔性深重,道友虽有法力压制,但时日一长,恐伤自身道基,祸患无穷。”
“本公子对处理这类凶秽之物颇有心得。不若道友将此物出让于我?本公子以一颗‘七魄培元玄丹’相换!此丹之珍贵,无需本公子多言了吧?换得道友摆脱此等凶物纠缠,化劫消灾,岂不美哉?”
一颗玄丹换那条散发着让他灵玉都有反应的魔臂?这个价码在旁人看来,是云公子宅心仁厚,甚至有些“吃亏”。
但在场机敏之人瞬间明白:那魔臂的价值,恐怕远超一颗玄丹,云公子这是看中了此物!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修士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陆城身上,带着探究、贪婪、嫉妒和等看好戏的意味。
陆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看个热闹,结果自己却成了这场热闹的核心。
“承蒙云公子高看。”道人回应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刹那间变得落针可闻的洞府内响起。
“只是此物来历凶戾,乃在下以身涉险方才侥幸得之的一丝机缘,自有用处,不便交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