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
臥室內,安静得只剩下钢笔在纸张上书写的沙沙声。
程开顏坐在书桌前,眼神中带著浅浅的疲倦。
今天的写作进入状態后,他从上午九点多钟,一直写到现在。
期间除开吃饭上厕所之外,基本上都一心扑在上面。
这部作品拖得太久了,他的写作准备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准备得很充分。
蒋家小叔的原型故事,小姨將近一个月的课程,南京大学的內部刊物,他甚至还在早稻田大学图书馆里翻看了许多掩藏颇深的歷史资料,包括日方官方记载,还有不少侵华日军老兵的战后回忆录……
后世许多珍贵的歷史资料,都是在这些大学图书馆里的发现的。
像撰写《大屠杀》的张纯如女士,也是在美国一些大学图书馆中,找到很多不为人知的歷史资料。
程开顏这一步,走得十分精准,他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里找到的资料,他能说出是在哪一层,哪个编號的书架,第几排,甚至能完完全全复述出来。
这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
他保证会在小说的扉页,將这件事清清楚楚的写上。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將注意力放在创作上吧。
……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
蒋明正所在八十七师突击队在突击公大纱厂被打残后,重新编入八十七师621旅521团,从市区后撤到蕴藻浜修整布防。
此时日军尚未大规模登陆,只在虹口杨树浦地区和三个德械师一个战车部队僵持。
蕴藻浜尚且安寧,还未成为那个恐怖惨烈的绞肉机器。
团营驻地。
趁著尚未和外界断绝联繫,蒋明正坐在床边给曹雅南寄信报平安。
早在战爭爆发之前,她们所在的医院就已经向后方撤离,但曹雅南並没有离开。
好在双方部队尚且在虹口杨树浦两地展开作战,其余地界还算安全。
“我会回来,我会找到你,爱你,娶你,然后挺直腰杆活下去。”
“我们下次再见。”
蒋明正写下最后的承诺后,又加上希望恋人立即离开上海,最好是撤向南京,那里是一国首都,绝对安全的地方。
“听说了吗,三十六师终於来了,还有战车部队也来了,正在猛攻日军司令部!”
“这下好了!咱们最精锐的部队都来了!”
门外,传来几个身著草绿色士兵略带激动的聊天声。
蒋明正抬头看去,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些希望。
但他前不久才从前线下来,日军那营造多年,堪称乌龟壳的钢筋混凝土堡垒,一般的炮弹根本摧毁不了。
“希望能起到作用吧。”
果不其然,即便在空军炮弹轰炸,坦克开路,步兵衝锋的情况下,进攻依旧受阻,双方陷入巨大伤亡,僵持不下。
日军的增兵来的很快。
八月二十三日,日军两个师团在狮子林、川沙口、张华浜登陆,並向落点,落点宝山、罗店、蕴藻浜方向进攻。
“宝山?!宝山被攻了!”
当蒋明正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在前线阵地战壕里。
宝山是他度过前半生的家乡,曹家的庄园也在那儿。
如今三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母亲早已在自己下狱不久后去世,看似天然的二小姐曹含玉,文质彬彬的大少爷,道貌岸然的老爷,还有一个故作清高的夫人……
他们现在又在何处呢?
常言道故土难离,想来还在那里吧。
他心情复杂难言,心中既有对昔日仇人的熊熊怒火,却也有军人无力保家卫国守土的悲忿。
他怔怔看著头顶被乌云笼罩的太阳,但很快隨著刺耳的哨声响响起,侦察兵发现敌军。
密集的枪声炮火,还有头顶的飞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轰轰轰!”
漫天飞扬的炮弹,不要钱一般的落在阵地上,无数的沙土血线残肢四溅开来。
阵地远处。
“板载!”
身著黄色军服和帆布帽的矮小士兵如蝗虫一般,齐齐狂吼衝来。
“开火开火!给老子打!”
团长陈颐鼎亲上前线,怒吼著。
“突突突!”
蒋明正牙齿咬紧,眼前的视线被飞扬的沙土模糊,他將一切情绪寄托在手中炽热的枪管里,宣泄出去。
激烈的战斗持续到夜幕降临。
夕阳赤色烂漫的光线落在染红的河水上,显得格外绚烂,有种最残酷的美。
枪声停止了,因为日军並不喜野间进攻。
头顶依旧时不时传来飞机空袭的动静,炸死几个士兵,但蒋明正已经麻木了。
战火一直在持续,长达一个多月。
阵地一直在失去和復得的状態下来回切换,阵地上士兵来来回回的更换,这个伤了死了,那个上去。
炮火轰炸下,河水泛滥下,整个阵地被打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地。
所有人都在泥浆中匍匐前行。
九月末的这天中午,空中投落一个个奇怪的炸弹,不爆炸,反而冒出一阵阵难闻刺鼻,令人头晕目眩的蓝青色气体。
“毒气弹!!”
蒋明正在留学英国时,听说过这种丧绝良心的生化武器,立即沙哑著嗓音怒吼,“水水!用水打湿衣服捂脸!”
这天过去,死伤人数大大增加,还有许多士兵因毒气瞎了眼睛。
蒋明正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上下两处中弹,右眼视力因毒气而模糊,好在没瞎。
因为立下功劳,再加上他们排的人全死光了,蒋明正就成了排长。
没有新补充的士兵了,收拢的都是从別处战败溃散的小股友军。
……
在程开顏不多的印象中,小鬼子使用毒气弹似乎是战爭中后期的事情。
但翻阅了资料他才明白这些小鬼子在全面战爭最开始的淞沪会战中,就大量使用了毒气弹,甚至还有喷火器。
之所以这么不惜代价的进攻,目的自然是为了“三月灭亡中华”,蛇吞大象的计划。
不过显然战场会教他们做人。
双方在淞沪这片狭小泥泞的土地上,投入了將近百万的军队,僵持三四个月,硬生生將其打成了绞肉机。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
可能上午刚投入的一个团,中午就全军覆没。
个人在这场战爭中显得无比的渺小,只是一个个伤亡数字。
……
“哎!晓莉姐快放学了!”
下午五点,程开顏这才记起来要去接媳妇儿放学。
把笔一扔,把桌上没动的水果洗了洗带上,就出门了。
五点四十,抵达教学楼底下时,刚好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