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睹过太多执念未消而魂飞魄散的悲剧。
入夜,当值判官交接之时,他心念一动,指尖一缕幽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轮回井旁的红尘镜。
镜面微光一闪,一道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魂丝,被他以自身微薄神职为引,悄然送出了幽冥壁垒。
阳间,边塞军营。
年轻的周子健刚结束一场残酷的操练,汗水浸透戎装,脸上却带着属于战士的坚毅与朝气。
他正与袍泽谈笑,浑然不觉,一道只有幽冥之眼可见的、属于奶奶的虚影,正满含热泪,隔着遥远的空间,贪婪地“注视”着他,口中无声地呢喃:“壮实了…真好…平安就好…”
执念的锁链似乎松动了一瞬。
然而,这缕魂丝离体,终究触动了森严的阴律屏障!
刺耳的警号瞬间响彻幽冥!
天兵锁链破空而至,将那名鬼判官死死捆缚!
“私纵阴魂偷游阳间,触犯天律!该当何罪!”新任秦广王声色俱厉,心中却暗松一口气,总算抓到一个可转移视线的替罪羊。
李王氏的魂体在锁链威压下更是摇摇欲坠。
“带上来。”
杨戬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森罗殿响起,心秤的银辉已如实质般笼罩此案。
巨大的心秤虚影显现。
左盘:李王氏“看孙儿中举”的执念画面,她偷游阳间时对孙儿平安的满足,以及因此导致的魂体不稳。
右盘:周子健在军营中挥汗如雨、眼神坚定练武的身影,那份源自本心的“志之诚”;鬼判官眼中那缕不忍与僭越。
秤杆稳稳平衡,银辉流淌。
“爱之执,源于至亲;志之诚,发于本心。二者皆非恶,错在幽冥律法有隙,未能善导此‘温情之债’。”杨戬的裁决回荡,“鬼判官鲁子清,擅动阴律,其情可悯,其行当罚!着清扫轮回井淤塞百年,以儆效尤!”
他目光转向丹香弥漫处:“玄炉童子,炼‘释念丹’,化其执念,助其往生。”
玄炉童子肃然颔首,小脸凝重。
他盘膝坐于轮回井畔,引动一缕昆仑丹火,融入一丝红尘镜中沉淀的暖黄光晕,再抽取老妪魂体中那份看到孙儿平安后悄然释然的微光。
三者在丹炉虚影中旋转交融,最终凝成一颗杏核大小、散发着柔和暖黄光晕的丹药,形如一颗凝固的泪珠。
丹药轻轻飘向李王氏。老妪的魂体接触到丹气的瞬间,农舍油灯、孙儿习字的画面如烟云般在她眼前最后一次清晰浮现,随即又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
暖黄的光彻底融入她的魂魄,那不稳的涟漪平息了,魂体变得纯净通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朝着杨戬、玄炉童子的方向,深深一躬,再无留恋,转身投入轮回井那混沌色的气流中。
就在她消散的刹那,一缕比发丝还细、却温暖坚韧无比的暖黄光芒,如同被吸引般,轻盈地汇入井中那枚沉浮的“尘世丹核”。
丹核微微一颤,散发出的混沌气流中,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世间最深沉的牵挂与释然后的柔韧。
井口弥漫的雾气,似乎也少了几分幽冥的阴冷,多了几分包容的暖意。
……
……
年轻的道门天才修士清源,蜷缩在废弃矿道最幽暗的角落,浑身剧烈颤抖。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道袍被冷汗浸透,更可怕的是,他周身隐隐浮现出淡金色的佛门经文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灼入他的经脉与紫府!
每一次金色符文闪烁,都伴随着他痛苦的痉挛和道基被侵蚀的撕裂感。
为了快速提升神识以参悟万法碑更高深的道则,他竟偷偷摹刻了佛门禅心试炼的秘阵强行修炼,结果道佛之力剧烈冲突,反噬自身。
羞耻如同毒虫啃噬内心。向佛门求助?那等于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失败与“背叛”!
他宁可在这无人知晓的矿脉深处道基尽毁,魂飞魄散!
剧烈的能量冲突引动了山腹深处沉寂的紫火精魄。
那一点永恒跳动的兜率紫火猛地一涨,狂暴的热力与混乱的道则波纹瞬间席卷整个废弃矿道!
本就岌岌可危的矿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狂暴的紫炎热浪舔舐着岩壁,将清源的身影吞没。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灼热彻底吞没的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破开翻腾的紫炎热浪,出现在他面前。
玄炉童子小脸肃穆,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兜率紫火护罩,那狂暴的矿脉紫火竟对他退避三舍。
“水火相济,谓之共生。”玄炉童子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穿透清源痛苦的嘶鸣,“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汝体内,道基为火,佛念如外来之水。强压其水,则火焚身;强逐其火,则水凝冰。非水火不容,是汝缺了那‘调和鼎鼐’的器量,缺了容他法精粹于己道的——心胸!”
童子小手一翻,一枚龙眼大小、半黑半白、缓缓旋转如太极的丹丸出现在掌心,散发出奇异的调和之力。
“阴阳调和丹,助汝理顺本源。佛非洪水猛兽,道亦非唯一真途。万法归一,归的是那‘精诚’本源。”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调和之力瞬间涌入清源四肢百骸。
体内狂暴冲突的道力与佛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虽未立刻融合,却不再互相征伐撕扯,而是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阳双鱼,开始缓慢而艰涩地旋转起来。
道基的崩溃之势被强行遏止,佛力灼烧的剧痛也如潮水般退去。
清源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玄炉童子正仰头看着矿洞顶部。
那里,废弃矿道斑驳的岩壁上,竟清晰无比地投影出外界登仙台旁那座万法碑的景象!
此刻,碑身上那十六个蕴含佛道至高真意的大字中,“殊途同归”四字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如同星河流淌,穿透了厚厚的岩层,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明悟瞬间充斥清源的识海。
道与佛的壁垒仿佛在光芒中消融,只剩下对“道”本身的纯粹追求与探索的渴望。
道心豁然开朗,受损的神识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在这破而后立的感悟中,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雏鹰,扶摇直上,竟比受伤前更加凝练、广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