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住膝头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每一次浇灌，都如同被撕扯掉一块心魄本源。天河清流构筑的堤坝正一寸寸风化，崑崙这棵撑天的巨树根系朽烂，全靠神桩钉住裂隙。
整个三界的重量，便这样，一丝丝抽走著他的金身伟力。
齐天殿上死寂一片，针落可闻。千里眼的神通映像悬於殿心，崑崙绝顶那淒烈的一幕刺痛了所有仙神的眼。
太白金星嘴唇翕动，那声劝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哀嘆。
李靖死死攥紧了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麾下的天兵驍勇，可在那个级数的角力场，他们连靠近都是灰烬。
放眼三界，能擎起那根棒、並以自身精血餵养封印的，唯有灵明石猴这一身混沌所钟、战天斗地的血肉筋骨。
偌大天庭，竟寻不出第二个能担此重负、直抵深渊之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殿阶。
兜率宫的暖意被隔绝在重重法阵之外。
中央巨大的八卦炉不再喷吐烈焰，炉身温凉如玉，內里氤氳著温养神魂的九转清气。
哪吒静静地躺在其中，莲法身重塑的躯壳玲瓏剔透，却爬满了龟裂般细密的紫黑纹路，如碎裂的冰面下流淌著浓黑的血。
太乙真人端坐炉前，眉宇深锁。
拂尘挥过，炉內氤氳的清气化作无数细若游丝的晶亮毫芒，温柔而坚定地刺入那盘踞纠缠的混沌怨念中，试图將一缕缕凶戾绝望的情绪剥离、净化。
然而每一次触碰净化，哪吒紧闭的眼睫便剧烈颤抖，额头冷汗涔涔，那莲法身也隨之明暗不定，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碎成千片万瓣。
那些混沌怨念早已与他自身元神共生共长，强行剥离如钝刀刮骨，只会连带魂魄一同割裂。
“唉……”太乙一声长嘆在寂静丹室中迴荡，透著深深的无力。
兜率紫气能修补金身伤口，却洗不净神魂深处附骨之疽的混沌毒。
一片浑浊粘稠的黑暗。
这便是哪吒意识陷入的渊藪。
驀地，一点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外来的星辉，而是源於混沌浊流深处，源於他自身被污染浸透的残魂核心。
冥冥之中，一种奇异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微弱脉动，与缠绕在他元神上、源自崑崙九幽熔炉的那股同源混沌之力，隔著无垠的虚空，应和著同一频率轻轻颤抖！
混沌非死物！它们同出一源，如同水脉勾连大地！聚拢则势成狂潮，撕裂天地；分割则如蛟龙入海，难以掌控；然而……若有一方足够坚韧的“河道”，以自身为代价强引其流，或可……
一道霹雳，照亮了意识深渊！
“以身化渠……引混沌怨孽入神桩……分担……分担他的压力……”
哪吒的神识在疯狂的囈语和最后的清明间反覆拉扯。
这是他连日推演沙盘后，从自身痛苦挣扎中找到的唯一一丝可能——既然他和老君无法净化这些纠缠本源的怨念，不如將其引导至一个更强大的、正在对抗混沌源头的“容器”：由金箍棒所化、钉入九幽绝渊的崑崙神桩！
他强行逆转体內残存的力量，不顾太上老君在丹炉后的惊呼劝阻，如同在自身的经脉神魂中撕开一条通向无垠远方的痛苦沟壑。
兜率宫的琉璃宝顶在无形的能量衝击下嗡鸣不已。
一丝丝、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紫黑怨气，从哪吒七窍和周身毛孔钻出，並非飘散，而是受到某种强大的空间牵引，穿透兜率宫的壁垒，直奔遥远的崑崙山脉深处。
通过那冥冥中与神桩相连的微弱感应，哪吒“看”到神桩之上那不祥的幽光，被源源不断导入的怨念所“覆盖”、或者说……“中和”？侵蚀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一瞬。
这虚假的“成效”让濒临极限的哪吒精神一振，更加疯狂地催动秘法。
然而，致命的代价紧隨而至！
哪吒的指尖，首先出现了诡异的色泽——非金非石，闪烁著类似崑崙神桩幽光的冰冷质感，並且迅速向手臂蔓延！
这正是之前混沌珠碎片侵蚀那些凡人和天兵、导致其异变晶化的现象！
混沌怨念的本质，本就是污染，强行引导它们，尤其是將其引入自身作为“通道”，无异於引火烧身、自毁道基！
更可怕的是神识的侵蚀。
亿万被混沌吸收、碾碎、扭曲的生魂怨念，化作尖锐的嚎哭、恶毒的诅咒和混乱的毁灭欲望，如滔天洪流般衝击著哪吒的心神。
沙盘重构的推演神智被啃噬、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毁灭一切的疯狂衝动。
哪吒的眼白被深紫色的血管覆盖，嘴角不自觉地扯出狰狞的弧度，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糟了！”
太上老君脸色剧变，拂尘急甩，启动兜率宫最顶级的防御大阵！无数丹鼎虚影浮现，厚重的光罩瞬间隔绝內外。
他必须以丹炉温养的祥瑞之气和阵法之力镇压这片失控的怨念旋涡，並隔绝哪吒濒临崩溃时可能外泄的恐怖能量衝击三界！
可这只能稍作拖延。
老君的目光穿透阵法，落在那已然半身晶化、气息狂乱如兽的少年身上，心痛如绞。
他毫不犹豫，取出一枚燃烧著心火的玉符，那是直通齐天殿核心的警报——向著遥远的崑崙山顶，向著那每七日便要承受一次剜心之痛的身影，发出了最紧急的求援：
“大圣！哪吒危矣，兜率宫已封！速归！！！”
崑崙神山之巔，罡风凛冽如刀。
孙悟空正立於那根擎天巨柱——由金箍棒所化的崑崙神桩之前。
柱身依旧宏伟，承载著上古先民的星火意志图腾，却也缠绕著挥之不去的幽紫光芒，那是混沌力量不断侵蚀的印记。
第七日又至，他强压著因失血和元神亏损带来的强烈晕眩感，胸口衣衫无风自裂，露出健硕却隱见疲惫的胸膛。
一滴凝练至极、闪耀著金红光芒的心头精血被逼出，蕴含著他此刻最本源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