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数年以后的翻红
“重逢总是比告別少,只少一次.”
想到这一句,姜思成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与故乡重逢了,与老槐树重逢了,与勇生哥重逢了,与苍老的父亲重逢了这无疑是巨大的喜悦。
可是,与母亲呢?
那墙上冰冷的照片,村后孤寂的坟塋,那一声“娘,儿子回来了”,再也没机会得到回应了。
这一次至关重要的“重逢”,永远地缺失了。
人生就是由无数次告別和重逢组成的链条。
姜思成仍记少年时,自己告別父母,以为很快能重逢。
可却只能在异乡告別又一个年头,期盼著不知何时的重逢。
命运残酷地告诉他,重逢的总数,註定比告別少一次。
而那少的一次,往往就是最刻骨铭心、最无法弥补的一次。
姜思成模糊记得与母亲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在他跟著部队上车的时候,母亲在他上车的时候塞给他一个石榴。
他低下头去啃石榴,这时候车上的人对他说,你的妈妈在给你招呼。
当时车子已经发动走了起来,此时姜思成正在啃石榴,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转弯了,他没有来得及看到妈妈。
就因为吃了这一口石榴,就少见了母亲这一面。
而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次告別,竟也成了永诀。
从此,这一生薑思成都没再吃过一口石榴。
这次他回来了,见到了所有人,却唯独少了母亲。
而这一次的“少”,成了他余生永远无法填平的沟壑,是任何荣华富贵、天伦之乐都无法抵消的终身憾恨。
“归程总是比迷途长,长於一生。”
“重逢总是比告別少,只少一次。”
姜思成的双眼渐渐模糊了。
而后他看到这首小诗右下方的註脚
——江弦《在抵达之前》
“江弦.”
“在抵达之前”
姜思成近乎悲伤到没了力气的身体,又莫名涌出一股力量。
別看他是军人,姜思成平时也爱好文学,毕竟省里说是架子也差不多,他这个军人更多是象徵意义上的,閒来无事就和同僚们交流文学。
而这个在抵达之前的诗名。
姜思成从中读出了一些奇特的意味。
首先。
这个诗题是非常矛盾的。
“抵达”是完成的动作。
“之前”却將这种完成態无限延宕。
那么“在抵达之前”便创造了一个永恆的进行时
——不是静止,而是蓄势待发的动態平衡。
就像弓弦拉满的瞬间,箭矢尚未离弦,但所有力量都已凝聚。
看到这个诗题的人,会被置於一个充满预期的时间缝隙里。
诗都是以小见大的,姜思成再往大了去想。
这首诗的诗题省略了主语和宾语,谁在抵达?抵达何处?
这种处理,原本是空间敘事的留白艺术,留白处有著多种解读的可能。
可这首诗如今出现在这份证件上。
那么如何解读呢?
姜思成不难想到“团圆”的意味了。
“这个诗人.格局很大啊!”姜思成颇感钦佩。
写的是“抵达”。
真正的內涵是什么呢?
“回归”!
车子继续前行,离故乡越来越远,也离那个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家”越来越近。
姜思成知道,他將回到妻儿身边,回到日常的生活轨道。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对那两句诗的体会,不仅仅是文字上的感伤,而是融入了骨血的生命印记。
他的“归程”並未结束,甚至可以说,因为这次短暂的回归,新的、更复杂的“归程”才刚刚开始。
而“少了一次”的重逢,將成为他心中永恆的坐標,提醒著他来自何方,根系何处,也衡量著他未来每一次与父亲、与故乡相聚的珍贵。
他小心翼翼地將证件收好,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他半生漂泊的浓缩,是父亲苍老的手温,是故乡泥土的气息,也是那湾永远横亘在心头的、浅浅又深深的海峡。
窗外景色飞逝,姜思成泪眼朦朧中,仿佛又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树下,父亲的身影缩小成一个黑点,却固执地,永远地,立在那里。
他知道,从此以后,无论身在何处,他的心,都有一部分,留在了那间土房,留在了那座长满青草的坟前,再也无法完整地带走了。
这是“归程”的代价,也是“重逢”之后,永恆的悵惘。
他只好继续期待下一次的“抵达”,期待下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抵达”。
隨著探亲活动的开放与展开,全国各地纷纷传来关於“返乡探亲团”的报导。
其中有个人被多次提起。
这个人叫何文德,是个湖北人,17岁去了那边,后来在返乡活动中相当积极,成了“外省返乡探亲会”的会长。
他曾经穿著著標有“想家”红字的衬衫,高举“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魂”的標语。
这次的首个“返乡探亲团”也是由他带队。
当初开始受理探亲申请登记的时候,一共发放了10万份申请表,很多迫不及待的人们在办理大厅开门前就早早排起了长龙,不少人还是彻夜等候,仅仅半个月內,10万份申请表就被索取一空。
而最终,获得机会返乡探亲,组成“返乡探亲团”的不过18个人。
这18个人,立刻成了国內媒体重点关注的对象,对他们的返乡经歷更是进行了详细的报导。
据报导,这些探亲团的成员,除何文德外,都孑然一身,很多人一贫如洗,机票钱都凑不出来,好不容易才募集够经费。
而后便转道香港,从香港过来。
就在转道香港的那两天里,探亲团住在九龙一家廉价的“迎宾馆”里,房间简陋不隔音,走廊上连轻微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