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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 农夫与国王

当时他坐在门槛边上歇息,妻子在院子里晾晒衣物,而他五岁的儿子则追着一只蝴蝶满地乱跑。

阳光暖洋洋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再后来他就睡着了,直到他的儿子咯咯笑着将他摇醒,说隔壁打铁的罗斯叔叔在找他,有一批货要送到城堡。

他不是什么骑士或贵族,只是一个拉货的马夫。他毕生的追求,其实也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午后。

只可惜——

他所渴望的那份平静,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突然消失了。

即便如今那往日的美好有了回光返照的征兆,他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坐在门槛边上悠哉地歇息。

因为一旦他闭上眼睛,那片刻的宁静就会被血色的噩梦撕地粉碎。

喊杀声遍地,妇孺绝望地哭嚎。在那浓烈的硝烟背后,还有“行刑者”阿卡那张在火光下扭曲的笑脸。

那个疯子说要杀光圣西斯的信徒,但他杀得可不只是牧师和修女,只要不是陪他发疯的人都被他折磨了遍。

当时伯顿正在给领主送货,连人带货都被阿卡的部队强行掳走,从领主的马夫变成了绿林军的马夫。

就这还算幸运的。

毕竟骑马是门技术活,喂马也是,绿林军还用得上他,倒是没有一刀把他砍了。

那些士兵们可是遭了老罪,明明和他一样也是被领主拉去干活,却被剁碎塞进了血肉模糊的祭坛……有个伙计还是他的同乡。

不止对敌人残忍,这些混沌的使徒们对自己人更狠!

他亲眼看见阿卡的手下,将三个试图逃跑的绿头巾吊在了树上,有说有笑地商量着一些他闻所未闻的酷刑,什么用树皮插指甲缝,文火烤羊腿……那简直就不是人类能想出来的东西!

在军中的每一天,伯顿都活在恐惧之中,只敢低着头把马喂好,生怕被那群疯子们盯上。

终于有一天,一个背着大剑的男人站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扯着另一面旗帜的人。

看着那支不可一世的军队被彻底击溃,伯顿甚至来不及感受胜利的喜悦,便立刻趁乱逃了出来。

他扔掉了头上的头巾,还有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玩意儿,身上只带着趁乱捡来的补给。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这伯爵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东躲西藏,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敢回到他的村庄。

当他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家门口,他的妻子几乎没能认出他。

直到他用沙哑的声音唤出她的名字,那个瘦得像芦柴棒一样的女人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冲上来将他死死抱住。

他记得她只说了一句话。

“还活着就好。”

一家人相拥而泣的那个下午,是伯顿生命中第二珍贵的时光。

往后他逢人便讲,自己给领主送货的路上遇到了绿匪,差点丢了命。

得亏圣西斯保佑,他才跑去了山上,然后便一直躲在深山里,直到最近才敢回家。

伯顿不敢说自己也曾戴上了那该死的头巾,那段记忆犹如一个肮脏的烙印戳在他的屁股上,哪怕他是被迫承受的。

村民倒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毕竟大伙们都认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除了伯顿自己偶尔会被噩梦惊醒,倒也没有谁来打搅他。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村里开始流传一些可怕的谣言,说有一群披着黑袍的军队开进了狮鹫崖领。

那些披着黑袍的战士沉默且高效,丝毫不留情面,就像一台台不吐蒸汽的机器。

他们自称是来自圣城的“裁判庭”,直接向教皇负责,正在到处抓捕和“绿头巾”有关的残党。

混沌的侵扰已经结束了,这帮能征善战的家伙才冒了出来。

伯顿吞咽着唾沫,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然而又总觉得与自己有关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这帮家伙自称是审判庭,但从来不审判,只杀人。”

从镇上回来的木匠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惊恐,就像见了亡灵。

“隔壁村的铁匠,只因为给那些绿头巾修了几把刀,就被吊死在了村口的树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说修刀的事儿吗?好像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那时候那帮家伙还没那么疯,买东西甚至会给钱。”

一个农夫也忍不住缩着脖子,颤抖着低语。

“……我怀疑那家伙是被拉去凑数的,我好像听见谁说隔壁村子人多,得多杀一些才够。”

“这……得多少才够?”

“不知道,但我听说有个数。”

“扯淡的吧?!在国王的土地上杀人,他们疯了吗?!”伯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却没注意自己哆嗦的差点儿咬了嘴皮。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最后是一个小伙子战战兢兢开了口,小声低语。

“我听说,国王的军队也在,而且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要给威伏特伯爵报仇。”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从伯顿的头顶一路浇到了他的脚底,把他的魂都快浇灭了。

他回到了家中,变得疑神疑鬼,整日不敢出门,连阳光都不敢瞧一眼,仿佛那光芒会烫伤自己。

妻子不解他的过度反应,还以为他被幽灵缠上了。只可惜这村子里没有神甫,隔壁镇上也没有,想祈祷也不知道该找谁。

噩梦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是白天打瞌睡的时候,到后来伯顿整夜整夜地被噩梦惊醒。

他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个马夫,没杀过人,更没抢过东西……

好吧。

他确实没有抢过,但也的确帮那群土匪搬过,哪怕他是被迫的。

伯顿可以发誓,他绝没有像那群杀红眼了的疯子,看见血四溅就拍手叫好,完全不管该不该死。

或许圣西斯听见了他的忏悔。

但并没有原谅他。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伯顿正在教已经满九岁的儿子如何修补家里的房梁,说着说着又讲到了养马的心得。

他讲得很凌乱,他的儿子听得也是一脸困惑,心思早就飞去了窗外的小伙伴们身上。

伯顿自己也很焦虑,自己应该一件事一件事地说,教育孩子就像养马,都需要耐心。

然而他心里总有一种紧迫感,就好像冥冥之中的声音在提醒,许多东西现在不教就来不及了。

这间屋子不需要什么英雄,但需要一根房梁。

他的家也需要。

而就在他说到家里的锅坏了该去找哪位叔叔的时候。那扇半掩着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伯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喊“不是我”,就被那纷飞的木屑溅了一脸,倒在了儿子身上。

也或者不是挡在了他身上,而是出于父亲的某种本能,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数名身着黑袍的裁判官如死神般站在门口,带着几名身着铠甲的士兵,耀眼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

领头的人手上拿着一张粗糙的布浆纸,上面罗列着一长串字迹工整的名字。或许连这些名字的主人,都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是那么写的。

他们的名字第一次有文字记载,便是在裁判庭的清单上。至于这些名字是怎么列上去的,对写在上面的人来说也不重要。

他们拷问的方式没有绿林军那么原始野蛮,但手段却只多不少,并且每一样工具都由钢铁铸造。

“伯顿?”

为首的裁判官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铁片在摩擦。

伯顿已经说不出话,只顾死死捂着儿子的眼睛,不管后者惊慌挣扎,脸上写满了绝望。

“不!你们找错人了!他是个好人!”伯顿的妻子尖叫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一名士兵的腿,对这些披着黑袍的人哭喊着,“他只是个老实本分的马夫!我们家一辈子都在为威伏特伯爵干活儿,我们什么都没做过!”

士兵们不为所动。

两根芦柴棒哪里拦得住人高马大的他们,只一脚他们就将那碍事儿的女人踹去了墙角。

“滚!没你的事儿。”那士兵满脸煞气地呵斥了一声,握着剑柄的拳头咯吱作响。

不提威伏特伯爵倒也罢了。

一想到那个满门忠烈的将军,他便恨不得将这群把灵魂出卖给混沌的家伙全都砍了!

裁判官没有开口,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家人,马上他们还要去下一家。

如果不将毒瘤彻底清洗干净,悲剧只会一次又一次上演,这不仅仅是为了圣城的安宁,也是为了生活在这遥远边陲的人们。

伯顿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的辩解,此刻就像被石头堵住一样,卡在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来。

在那绝对的暴力面前,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被粗暴地反剪双手,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像拖拽牲口一样将他拖出了门外。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在那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全身僵硬的就像木头一样。

他用余光看见了儿子惊恐的脸,以及墙角那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她的嘴唇开合似乎无声的哀嚎,无神的双眼没了光。

或许,他应该道个别。

黄昏的阳光仿佛比午后更刺眼,将杂草丛生的土地染成了血红,又或者那本来就是血。

所幸的是,裁判官也觉得他没什么价值,又或者这里的人数已经凑够了。

执行的士兵倒是没有像绿林军折磨自己人那样折磨他,一声枪响便结束了他那或有或无的罪孽与屈辱。

一整个晚上,村子里都静悄悄的,直到裁判庭的人走了,他们才敢去给那些人收尸。

而所谓的收尸,也不过是把那堆成小山的尸体装在车上,拉去附近的山沟里倒了。

有人趴在亲人的身上哭,也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那几个牧师人怪好的,还把他们的灵魂超度了。”

往常死去的农夫可没有这个待遇,偶尔会有牧师跟着商队路过这里,但能够招来圣光的仍然是极少数。

而即便能招来圣光,也不是每一个牧师都会像卡莲那样,免费为死去的人祷告。

推着板车回来的村民们窃窃私语地议论。

一些人庆幸逃过了一劫,一些人开始感谢圣光没有放过一个坏人,倒像是那猪圈里的猪在交流减肥心得,自豪那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有把灵魂出卖给混沌的人才会畏惧圣光。

还有一些人觉得杀错了人,但害怕明天裁判庭开到自己家里,于是也默默把嘴闭上了。

震慑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守在门口等父亲回家的孩子没有哭,那幼小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仇恨的光芒。

可怜的小伯顿最终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挑选骡马和修补房梁,但他记住了那一张张脸。

还有他们的衣服。

他发誓——

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他父亲口中那个挥舞大剑的英雄,他定要将这群冲进他屋子里的家伙杀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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