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介山、科尔坤派人由广东送信,尚可喜辜负我朝厚恩,逢迎吴三桂。吴三桂那厮如今正在平溪卫集结军队,有攻取沅州之意”,当次子富尔泰将来自广东的消息报于庆阳郡王屯齐时,屯齐的面色刹时变得雪白。
“奴才已经联络镇海大将军刘之源、江宁将军额楚,他们皆愿起兵响应王爷。您是满洲宗室,继承大统名正言顺,请尽快继统,凝聚人心!”前锋统领穆占激动地说。西安城破、振武帝殉国的消息一传到长沙,他便建议屯齐继位。奈何这位庆阳王在战场上饶毅果决,在继位这件事上却顾虑重重。若听自己的早日继位,何致于此!
“若没有平南、靖南二藩支持,光凭孤和刘之源、额楚手中的这点人马,恐怕难矣!”屯齐叹了口气。
“湖广将士十余万,王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末将愿领兵增援沅州,扼住吴军东进的道路!”护军统领哈克三大呼。此人是湖广清军中著名猛将,征讨过夔东贼,十分骁勇。
“沅州乃军事重镇,万不可落于吴三桂之手!汝率部先行,孤自领大军接应”,一提作战,屯齐来了精神,大呼道:“称帝之事不急,等击败吴三桂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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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西部的沅州因沅水而得名,本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如今竟化为战场。这仗原本不用打,偏沅巡抚周召南、沅州总兵崔世禄见到吴三桂的讨胡檄文,他俩本是汉人又畏惧吴军势大,私下里一合计便欲献城降吴。奈何清护军统领哈克三行军速度极快,率五千骑兵昼夜兼程,仅数日便由长沙赶到沅州。见到雪亮的八旗马刀,周、崔二人面面相觑,没奈何只得应付一二。
“吾已命哨骑查探吴军动向,其前锋马宝仅有一万骑兵且离主力尚远。明日周抚院守城,吾率骑兵缠住马宝,等吴军马速变慢后,崔总镇率步兵随后砍杀,必能胜之!”哈克三自信地说。他的五千骑兵乃是由八旗勇士组成的护军营,战力很强,加上崔世禄麾下的万余人马,数量超过吴军,自以为必胜。周召南、崔世禄闻言欣然同意。
十月三日,两军交战于水北岸。甫一开战,哈克三便手持马刀一马当先,副将、三等男艾音察紧随其后。见主将如此骁勇,八旗兵个个如打了鸡血般死战不退。
一杆丈八蛇矛,矛尖寒芒毕露,恶狠狠直奔哈克三面门,矛出手的同时,跨下坐骑同时向前,人马矛仿佛融为一体。马宝义子马彩云自信这一击出手,敌将绝难逃脱。
“哼~”哈克三闷哼一声,于马上快速伏低身体,予尖刺中他的盔缨。他却动也不动,催动跨下黑马贴近马彩云,手中马刀上挑,直入小腹,复狠狠一绞将肝肠绞烂。
哈克三瞧也不瞧死去的敌将,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见敌人来得凶猛,马宝毫不退缩,率军与敌人对攻。两支骑兵冲破对方军阵后重新列阵,再继续对攻,如是者三,渐渐疲惫,马速开始放缓。
哈克三心中暗喜,自己的缠战已经起到效果,敌人马速开始放缓,若此时自己的步兵攻过来,必能获胜。转头朝后望,惊讶地发现己方的步兵居然待在原地,并未跟上。
“这帮尼堪(汉人),太是懦弱!”他没有多想,以为是崔世禄怯战,命旗鼓官向后阵发令攻击。令旗挂上后,崔世禄部依然无反应,仍待在原地。
“统领,这些汉军恐怕已经起了异心”,三等男艾音察察觉有异,禀告哈克三。
“这帮狗东西!撤退~”哈克三终于下令部下撤退。
可清军骑兵人数仅为吴军一半,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不败,靠的便是一股锐气。如今下令撤退,锐气一散,立时便支撑不住。马宝趁势率部下掩杀,清军大溃,哈克三被马宝追上,一鞭击碎天灵,艾音察马失前蹄摔落后成了吴军俘虏。
马宝杀散清军骑兵,趁着新胜的锐气又往清军步兵杀来。却见对面的敌人军阵中高挂降旗,沅州总兵崔世禄不战而降。不仅他降了,驻守沅州的偏沅巡抚周召南也降了。一开战便有两位湖广高官投降,消息传至平西王处,吴三桂大喜,好言抚慰一番后命将周、崔二人原职留用,以降军崔世禄部为先锋,渡沅水往长沙杀去。刚渡过沅水,便得到屯齐领军八万赶到溆浦的消息。与吴三桂不同,屯齐还须留下部份兵力防备北方的卫国,这八万人已是能抽调的极限。
“若拖延日久,恐怕北方的卫国会发兵干涉。请殿下假意与屯齐在溆浦交战,另遣一军切断屯齐退路,一举砥定湖广!”刘茂遐献策。
吴三桂点头,命金吾后将军吴应麒领军二万绕道溆浦后方的红旗洞断敌后路,自率八万吴军主力和一万降军迎战屯齐。
这一仗打得格外激烈!刚开战,充作吴军先锋的降将崔世禄便中箭而亡。崔世禄初降吴军,急于立功立足,冲杀得格外起劲,结果中了流矢。部下失去指挥,顿时慌张起来。清前锋统领穆占见状趁势掩杀,杀散吴军第一阵。位于第二阵的马宝毫不退缩,率军发起反冲锋,部将、亲军骠骑前将军李如碧抡起大刀左右砍杀,连斩副都统富森在内的十余名清军将领。屯齐次子、都统富尔泰见其凶猛,指挥部下铳手集中放铳,将这员虎将射成了血筛子。
见马宝不能胜,吴三桂又先后派出第三阵金吾前将军吴国贵、第四阵金吾左将军胡国柱、第五阵亲军铁骑左翼将军高得捷、第六阵亲军骁骑右将军王会、第七阵总兵王绪等部;屯齐也先后派辅国公温齐、都统宜里布、总兵吴子圣、王道亨、冯铎诸部迎战。连续大战五日,不分胜负。
至第六日,屯齐得到消息,吴军金吾后将军吴应麒绕道宝庆府攻下了红旗洞、斩杀守将孟一茂,不由得大惊失色。如今腹背受敌、粮道断绝,该如何是好?
“两军相逢勇者胜,儿愿领军监视吴应麟,请阿玛集中全力与吴军拼死一搏”,长子辅国公温齐建议。
屯齐点了点头,命温齐领军一万监视吴应麟,自领主力与吴军决战。不料老奸巨猾的吴三桂居然改攻为守,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在吴军坚固的工事面前,清军伤亡惨重,前锋统领穆占、总兵吴子圣、冯铎接连阵亡,却始终攻不破敌人的营寨。屯齐还要继续拼命,又传噩耗:吴应麒率领的吴军向自己的侧后发起进攻,长子辅国公温齐战殁。
听说儿子战死了,屯齐目瞪口呆,一夜无眠后,召集众将曰:“如今已至绝境,我意已决,向吴三桂请降”。
“王爷,您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怎能做阶下之囚?不如拼死一搏,死也死得壮烈!”听说要投降,都统宜里布激动得不能自已。
屯齐长叹了口气,走到宜里布面前,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都是百战余生的将军,应该知道仗打到这个份上已无回天之力,再打下去不过是让将士们徒死,还是给满洲留点人种吧”。
“王爷~”宜里布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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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庆阳郡王屯齐谨致书平西王殿下:既会猎于溆浦,心怀往事,不胜唏嘘。昔年殿下独守山海,以我国之全盛尚不能进,今兵败运绝,唯束手听命而已。恭惟殿下思世宗之恩,不求见哀而赦己,惟冀赦部下之罪。呜呼!减世之杀戮,至仁也;存人之血祀,至义也。仁义俱全,中天而立也!既进降表,伏望殿下怜之!”
看到屯齐写的这封降书,即便铁石心肠如吴三桂,亦不由恻然,同情之心顿生。想当年自己也曾做过清臣,与屯齐也算有过同殿称臣之谊。如今老朋友来信,不求饶恕他自己,只求放过他的部下,这要求怎么说都不过分。再者说,屯齐手下的兵将还是颇能战的,若收归己用,必能让自己实力大增。
想到这里,吴三桂决定大度一把。下令宽恕屯齐的一切罪责,封其为宜良王,命屯齐、富尔泰父子,都统宜里布等人前往宜良居住。宜良这地方在昆明附近,说是封王,其实是将屯齐等人迁往云南监视看管。接着便接管屯齐的败军,得降军四万余,一时间声势大震。
连庆阳郡王都降了吴三桂,剩余的湖广清军将领再不敢战,纷纷递上降表,长沙总兵刘之纲、祁阳总兵刘文进、荆州总兵郑六维、副将杜冲等争先恐后地成了吴三桂麾下。
得意洋洋的平西王爷率大军进入长沙,仿佛是长生天觉得给他的好运气太多,很快又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驻守辰州府治沅陵的清湖广提督桑格向卫国投降了,还献出了沅陵和军事要地辰龙关。桑格之所以降卫是因为瞧不起吴三桂,宁可向同为胡虏的伊克明安氏投降也不愿向三姓家奴吴三桂投降。秦王绰思吉抓住机会,派总兵张玮领兵八千进入沅陵与桑格合兵。
此时的吴三桂得到了南方半壁江山后已经心满意足,寻思着派使臣去北京与卫国谈判,希望能谈成个南北朝局面,因而并不想触怒卫军,只命部下在麻阳、辰溪、溆浦一线布防。
紧接着,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为了给劳苦功高的将士们一个交待,这位平西王爷在长沙登基为帝,国号大周,建元昭武,又洋洋得意地改长沙为定天府,封赏百官,制作新历,匆匆搭起芦舍几百间充作朝房,崭新的吴周帝国便诞生了。
自以为打着驱逐鞑虏的名义便能获得天下汉人支持的吴三桂小看了朱明皇室的“正统”地位,见其居然自己登基称帝,各地忠于大明的义军和百姓皆视其为篡逆,再不愿与其合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