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直人看了一会儿后,取出隨身携带的口罩和墨镜,慢悠悠地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对面的咖啡馆,隨便找了个空位,再继续看书——
在马路上看杂誌容易出事。
这副打扮也可能被怀疑成明星而遭到追星族、狗仔队的跟踪。
一旦被发现真实身份,菅直人还是会挺头疼的。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新民主党的现任党魁。
头號小弟被自己亲手送进监狱后,党內日夜飘颻,人心不稳,而身为党魁的自己却在敏感时期偷偷摸摸一个人去买敌对阵营文学家的书.
做了不利於团结的事还是暂时別被人发现的好。
而这个灯光幽暗,环境静僻的咖啡馆似乎是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士服务的。
菅直人发现馆內的客人都很有默契地间隔开几张桌子,处於谁也打扰不到谁的状態。
大部分来这儿的客人也都是手捧《大眾》,津津有味地看著,不少还和他一样,用墨镜和口罩偽装了真实身份。
“是个好地方啊。”菅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把目光放回杂誌。
1999年2月號《大眾》上连载的第二期《熔炉》,故事紧接第一期,从北原浩渐渐发现慈爱聋哑学校的各种异常开始。
此时,还没交“教学献金”的北原浩像是个外人般被教职工团体排除在外。
他只能游荡在办公室和教室之间,用不太嫻熟的手语尝试和学生们交流。
奈何这里的学生也像那些教职工一样,极度排外,对陌生人很不信任。
就在这种煎熬无比的日子里,妻子从亲戚朋友那边“募集”来的二十万円终於到帐了。
隔天早晨,北原浩就提著装满纸幣的购物袋敲响了行政室的门。
不管这最后一次是所谓的背叛、妥协,还是无责任心,他终於下定了决心。
北原浩活了三十四年,也不是个可以问心无愧的人。
他曾经偷偷背著妻子和酒店女人过夜;
做生意时偷税漏税过;
看到同学发达了,开著高级的外国跑车,他心里就希望对方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破產;
他甚至还对朋友的美貌妻子有过异常的情慾。
这么一想,这种低层次的行贿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在行政室门口时又想起了妻子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他是一个有钱人,有富有的家庭,能继承庞大的土地,或许也会为残障捐赠超过这十倍的钱。
打开行政室的门,北原浩意外发现昨天和他在校长室碰面的雾津警察局的姜督察来了。
行政室长和姜督察又在说有关残障人士的不合时宜的笑话。
似乎是因为这袋钱,两人终於有点接纳北原浩了,姜督察甚至还衝北原浩笑道:“找一天一起喝一杯吧!雾津是个吃喝玩乐还算不赖的都市。”
“呵,这就是所谓依靠献金而稳固住的友谊么?”
看到这里,菅直人不禁冷哼了一句。
在新民主党內,这类靠著各种献金捆绑在一起的成员数不胜数。
他们有的在各级议会当议员,有的在公检法部门担任要职,也有的在商界手眼通天。
这些人聚成一个小团体,然后无数的这种小团体构建成了一个大党派。
要牢牢掌握这种大党派,就必须对这些小团体的首脑了如指掌。
菅直人自从接管新民主党以来,就非常不满党內的这种做派。
內部的结党营私只会快速让党派土崩瓦解!
自民党能长期把控日本政坛,就是因为他们懂得分寸,不会让党內成员过分依赖政治献金。
当然,这些都是他对政治的体悟。
小说里这种学校內的拉帮结派,就算把警察局的督察扯上,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虫蚁间的联合罢了。
在缴纳了教学献金,成为正式老师后,北原浩原本准备安安稳稳在学校里教书,像妻子憧憬的那样拿著工资,慢慢把糟糕透顶的生活再过起来。
然而,事情却总是不如他所愿.
名叫妍子的聋哑女孩企图在夜里翻出学校逃跑,半夜被保安和行政室长给抓了回来。
隨后第二天,北原浩亲眼目睹了一场对妍子的围殴,期间女辅导老师还试图把她的手臂往启动的洗衣机里塞!
忍无可忍的北原浩阻止了他们的暴行,隨后又悄然帮妍子联繫上了她在外面的母亲。
翌日,母亲和妍子秘密会面,母女俩交谈后抱头痛哭,央求著北原浩带她们去雾津市人权保障中心。
到此时,北原浩才意识到事情和他所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连忙开车载著两人去见了真子学姐,然后由她引荐,去往了雾津市人权保障中心。
当天晚上,北原浩被真子学姐约了出来。
“唉,每次看到这种糟糕的剧情,就不太敢继续看下去,但每次又会被北川老师的文笔勾起欲望.”
菅直人的手指卡在了书页上。
他大概知道真子学姐会和北原浩说些什么,那些残忍而真实的现象,已经被各大媒体爭先恐后地报导了出来。
媒体和社会各界只想著怎么借慈爱集团的热度炒作,赚取流量和眼球,丝毫不关心受害者们的心情和隱私。
然而在大势所趋下,连首相內阁都在鼓励媒体们曝光这些事,他一个厚生省大臣又能做什么呢?
《熔炉》里用妍子母女的视角重新阐述了一遍学校领导们的暴行,让菅直人对整个事件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官。
他也好,北川秀、社会各界人士也罢,都是事件的旁观者、观察者。
当事人的喜怒哀乐没法映射到他们身上,他们也难以升起什么真正的同理心。
因此媒体的做法,又何尝不是他们对这件事的態度呢?
而此时此刻,看著书页,看著血淋淋的文字,菅直人终於感受到了不同的视角。
受害者们不是一个个没有温度的名字,而是真实存在,活著的人群。
他们,才是事件的最中心。
“我向人权保障中心的朋友打探过了。他们说妍子几天前在学校遭到了性侵,而且是校长乾的。”
北原浩看著真子学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这些话太突然了。
解救妍子在他看来,无非是让孩子少受一些暴力教育。
毕竟雾津市只是一个小地方,里面的老师估计大多是本地稍有学识的人,没有受到过真正的职业教育。